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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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軸漢用槍托照瓤子九的大腿上打了一下說:“閃開,讓‘遠方朋友’們進去歇歇腿,老子們也該去填瓤子啦①。

    ” ①“犯”和“飯”同音,“犯”字在土匪中認為是一個不吉利字,凡和“犯”同音的字都忌說。

    肚皮裡邊裝有飯好像瓜皮裡有瓤子,所以把飯叫“瓤子”,把吃飯叫做“填瓤子”。

    又引伸開去,姓範也改為姓“瓤子”,票房頭瓤子九的本名就是範九。

     菊生們一進票房,首先映入眼睛的是靠左首的一群肉票。

    這一群共有十來個,有的在草上躺着,有的坐着,已經被折磨得不像人樣。

    他們的憔悴的臉孔上蓋滿了灰垢,頭發和胡子亂蓬蓬的,夾帶着草葉和麥桔片,白色的虮子在亂發中結成疙疽。

    他們的手都被背綁着,一根繩子把他們的胳膊串連一起,因此任成群的虱子在頭上和身上咬,在衣服的外邊爬,他們也隻有忍受着毫無辦法。

    他們拿黯淡無光的眼珠打量着新來的患難朋友,有的還用凄苦的微笑向新來者表示歡迎,但有的把眉頭皺得更緊,臉孔上流露着嚴肅的表情,仿佛他們覺得這一群可愛的洋學生不該也落在土匪手裡,特别那兩位最小的學生深深地引起來他們的恻隐之心。

     看票的對于這一群“遠方朋友”的采到都非常高興,替他們找凳子,拿香煙,真像招待自己的朋友一樣親切。

    票房頭瓤子九忙着吩咐人去向老百姓派蒸馍和面條給客人充饑。

    被派出的土匪剛走不久,他又派另一個土匪去催,并囑咐要頂好的白面蒸馍。

    他雖然年紀在四十之譜,但為人很活潑,滑稽;愛同人開玩笑。

    在他下水蹚①之前,他有個綽号叫“快活籠子”,如今因為“瓤子九”這名字也很有意思,原先的綽号就不再被人叫起。

    躺下去吸完了鬥門上的半個煙泡,瓤子九又立刻從床上跳下來,靠着柱子,向胸前叉起雙手,笑嘻嘻地盤問新來的“遠方朋友”。

    他有一雙一般人所說的桃花眼,年歲沒有腐蝕掉這雙眼睛的風流神情。

    當菊生報告他是吳佩孚的幼年兵以後,瓤子九拍着屁股向前邊跳一步,探着身子,睜大一雙含笑的眼睛大聲盤問: ①原來徒步涉水叫做“蹚”,是北方的一個口語。

    引伸開去,到社會上混人物也叫做“蹚”,如“蹚光棍”,“蹚紳士”,“蹚土匪”。

    混得好就算蹚得開,混得不好就算蹚不開。

    在這部小說中,土匪都自稱為“蹚将”,這大概是那時代那一帶地方流行的江湖話。

     “你是幼年兵?你也到山海關去打仗了?” “我們幼年兵在洛陽留守,”菊生坦然說,“沒有開到前線去。

    ” “你會唱軍歌不會?” “當然會。

    ” “下過操麼?慢步,正步,跑步,都練過?” “都練過。

    ” “好,待一會兒填過了瓤子,我得考考你。

    軍隊的事情我不外行,你操不好我就教教你。

    ”瓤子九笑着說,端詳着菊生的臉孔,晃着腦袋表示不相信。

    停一停,他輕輕地拍一拍菊生的頭頂,又開着玩笑說:“你這小家夥聰明膽大,到蹚将窩裡來還要冒充軍人呢!”随即他快活地大笑起來,很有風味的稀胡子随着他的笑聲跳動,增加了他的滑稽神情。

     胡玉瑩和那個中年小商人都為菊生的扯謊捏了一把汗。

    菊生雖然也知道說謊話終究不能夠騙住土匪,但既然剛才在路上如此扯謊,如今也不好改口,将來的結果就隻好暫不去管。

    他對于人生還沒有多的經驗。

    在他的眼睛裡,瓤子九是一個有趣人物,瓤子九的部下也都不壞,單就大家對他們的親切招待也可以看出在瓤子九的這個小團體中充滿着江湖義氣。

    在進到票房以後,芹生感到的是絕望的害怕和憂愁,而菊生所感到的害怕和憂愁都非常朦胧,甚至他對于這遭遇還起了一點好奇和新鮮之感。

     瓤子九一面快活地笑着,跳到一個躺着的票子身上走幾步,又踢一踢另一個已經割去了一隻耳朵的票子的頭,轉過身來對新來的“遠方朋友”說:“再有幾天他們不贖出去,就叫他們吃洋點心了。

    ”這一個慘無人道的小場面和這一句威脅性的話,使菊生起一身雞皮疙瘩。

    中年商人低下頭輕輕地歎息一聲,胡玉瑩和芹生都面如土色,而小學生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