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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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土匪們對于如何處置這幾位“遠方朋友”不露出一絲口風,帶他們順一條荒僻的小路向東南走去。

    走着走着,他們漸漸地明白了他們已經成了“票”①,暫時也許不會死,但要過一段悲慘而可怕的日子,等候着家庭派人來講價贖回。

     ①從語源上看,票就是鈔票。

    土匪拉人的目的在換取鈔票,故江湖上将被綁架勒索的人叫做“票”。

    常常為說話時音節諧和起見,加上一個名詞語尾,便成“票子”。

    有時為着同鈔票區别起見,變成一個複合名詞,便成“肉票”。

    在票的語根上加一個女性語頭,便成“花票”。

    大股土匪中拘留票子的地方叫做“票房”,管理票房的頭目叫做“票房頭”。

    殺害肉票叫做“撕票”。

     一經猜破這命運的謎底,陶芹生立刻就想到他父母得到這消息後一定是束手無策,無錢來贖,而他和弟弟遲早免不掉一個一個地被土匪殺害。

    原來他們生在一個破落的地主家庭,上兩代不管男女都吸食鴉片,而父親是在童年時代就開始上瘾。

    六年以前,大約是初冬季節,像死水一樣的平靜的鄉下www.tiAnyashuku.com發生了匪荒,把他們祖上遺留下來的住宅,連佃戶居住的房子一起燒光;父親帶着一家老小逃到城内,六年來苦度着窮愁饑寒的日月。

    大哥小學未畢業就跑到洛陽當學兵,一則因為家庭沒力量供他弟兄們同時讀書,二則因為這正是丘八老爺橫行霸道的時代,三則因為經過直皖戰争和第一次直奉戰争,吳佩孚的名字紅得發紫。

    在河南這個封建落後的地方,很多出身于沒落的地主之家的青年因為沒有别的出路,又沒有機會接觸南方的革命思潮,多願意到吳大帥的第三師“投筆從戎”。

    菊生小學畢業後,父親也送他到洛陽去當幼年兵。

    先到洛陽當學兵的大哥已經看穿了第三師的黑幕,大哥竭力反對,托朋友将他送到信陽,進一個教會中學讀書。

    芹生原是在湖北樊城讀教會中學,因為要照料弟弟,這學期也轉到信陽讀書。

    第二次直奉戰争發生後,父母對于大哥不知流過了多少眼淚,如今又要為他們兩個小兄弟哭泣。

    但家中的經濟情形是那麼不好,縱然父母把眼淚哭幹又有什麼用?想到了這些問題,就像有一把刀子割着芹生的心,眼圈兒禁木住紅了起來。

     芹生好幾次向土匪們說明他同菊生确是親兄弟,請求留下他,放他的弟弟回家報信,好讓家人趕快來贖。

    菊生也要求留下自己,放哥哥回家報信。

    對于他們的請求,土匪們不是表示這事情需要看管家的怎麼吩咐,便是表示不相信他們是親兄弟。

    麻臉的土匪在他們兩兄弟的臉上來回地打量幾遍,露着黃牙笑起來,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大聲叫着說:“哼,龜兒子能相信你倆是一個模子磕出來的!”雖然胡玉瑩竭力替芹生和菊生證明,土匪們也決不相信。

    當芹生們懇求的次數太多時,車軸漢不耐煩地說: “好好兒走吧!你們對我們說的再多也是瞎子打燈籠,我們不能替管家的做主呵!” 又過了一條小河和一個崗坡,土匪們帶着這一群落難者走進了一座村莊。

    “你們把他們交到票房,”麻臉的土匪對他的同伴說,“我自己去對管家的報告一聲。

    ”于是他把步槍扛在肩頭上,得意洋洋地唱着小調,向村子中心的一個大門走去,其餘的土匪把票子帶進了靠近的一個大門。

     菊生們被帶去的是一座相當舒适的地主住宅,進了過車大門向左轉是三間對廳,票房就設在對廳裡邊。

    一進院子,車軸漢活潑得像一個大孩子,一面走一面叫罵,幾個“看票的”都給他罵得笑嘻嘻地從票房裡跳了出來。

     “瓤子九我操你祖宗!”車軸漢望着一個白淨面皮,手裡拿着一根煙釺子的土匪罵着說,“來了幾個有油水的‘遠方朋友’,你龜兒子盡躺在床上抽大煙,也不走出來迎接一下!” 瓤子九快活地回罵他:“媽的,有我的孝順兒子到官條子①上迎接他們,何必再驚動老子的駕?劉老義鼈兒子到哪裡去啦?” ①“官條子”就是官路,大道。

    路與敗露的“露”字同音,所以黑話稱路為條子。

     “老義到管家的那裡去啦,我的乖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