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小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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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一個蕭瑟的秋天,我決定出去走走。

    帶着一個破舊的行囊,到了法蘭克福火車站。

    火車站裡熙來攘往。

    年輕人歪坐在地上,背靠着塞得鼓鼓的登山背包;老年人小心地推着行李車;穿着深色西裝的男人們緊抓着手提箱和當天的經濟新聞。

    二十個月台,數不清的可能的目的地:漢堡、柏林、維也納、布拉格、羅馬、巴黎、哥本哈根。

    有一列車正在開動,我急奔過去,攀上車門。

    好極了,兩個小時以後就下車,不管它停在哪裡。

     坐定了才知道,這是開往柏林的列車。

     兩個小時之後,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

     我這樣發現了魏瑪。

     ——2—— 1770年的德國還是“春秋戰國”的時代;沒有所謂德國,隻有三百個大大小小的公國,各有各的軍隊和法律、公爵和農奴,彼此還玩着遠交近攻的遊戲,戰亂連連。

    國與國之間交通不方便,貨物來往得重重繳稅,連時間都各行其是。

    西方的法國和英國已經感覺到革命即将來臨的隐隐地震,講德語的這些小國家還在山坳坳裡繼續着保守的封建傳統。

    作物歉收時,成千上萬的人要死于饑荒。

    即使在平常的日子裡,半數的孩子活不到十歲。

    成人的平均壽命也不超過四十五歲。

    格林童話裡那麼多後母和孤兒的故事,不過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時代反映。

     閱讀人口不到總人口的百分之五。

    而為了對付這百分之五,統治者還得有各種控制手段。

    詩人舒巴特寫詩抨擊貴族的荒淫無度,被符騰堡的公爵驅逐出境,後來又誘他回國,囚禁了十年。

    席勒在符騰堡被禁止寫作,“亂邦不留”,隻好逃到另邦去發表作品。

    歌德的“少年維持的煩惱”在萊比錫被稱為“毒草”而上了禁書名單。

    但是統治者對思想言論的箝制隻是他權力的一小部分罷了;想想看,他還能夠将他的屬民賣給外國當炮灰,每戰死一個兵他可以賺得五六百塔勒。

    恩格斯描述當時的社會:“政府的搜刮,商業的不景氣…一切都很糟糕,不滿情緒籠罩了全國。

    沒有教育……沒有出版自由,沒有社會輿論……一切都爛透了……” 在這樣暗淡的天空下,魏瑪小城,人口不過六千,究竟怎麼變成一束光,吸引聚集了德語文化的各邦菁英,使山坳坳裡的德語文學突然提升成氣勢磅礴的世界文學?1770年,維蘭德來到魏瑪。

    1775年,歌德來到魏瑪,1776年,赫爾德來到魏瑪,1779年,席勒來到魏瑪。

     維蘭德是洛可可文學的主要代表,出版了德國第一個重要文學雜志“德意志信使”,寫出了德語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啟蒙小說和第一個不押韻的詩劇,第一個大量翻譯了莎土比亞的作品,給德國文壇帶來極大震撼;他的翻譯直接影響了赫爾德、歌德、席勒的寫作。

    赫爾德可以說是狂飙突進文學運動的理論導師。

    他提倡對舊格律和舊形式的打破重來,讓形式去配合自由的思想;他主張任何偉大的世界文學都必須先植根于民族本士。

    作為康德的學生,赫爾德承繼了啟蒙主義的理性,但是他對情感的強調和對古典主義的批判又醞釀了狂飙突進文學與浪漫主義的發芽。

    在斯特拉斯堡時,一個修法律的學生每天來和他讨論文學與思想,他對年輕歌德的影響是直接而明顯的。

    維蘭德和赫爾德都是德國文學史上承先啟後,舉足輕重的人物。

     來到魏瑪的歌德才隻26歲,一個有法學博士頭銜的暢銷小說作者。

    前一年才出版“少年維持的煩惱”轟動了歐洲;意大利教會買了所有的譯本,放了把火成堆燒了。

    多愁善感的年輕人抱着書,穿着維特式的衣服,做出維特憂傷的表情,去自殺。

    1775年攜至魏瑪的行囊裡,已經藏著浮士德的初稿,詩劇“普羅米修斯”和劇本“鐵手騎士”。

    歌德當然不會知道,他将在這個小城裡生活五十七年,歌哭于斯死于斯。

    而街上引車賣漿的老百姓和宮廷裡附庸風雅的貴族們,恐怕也沒認識到眼前這年輕作家将成為德語文化的火炬,将重寫德國文學史。

     席勒逃離獨裁專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