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一株湖北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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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至後離開歐洲,從越洋電話中卻可以繼續得知春天的發展。

    “花苞尖尖像陀螺的那個叫什麼花?”六歲的飛飛聲音清脆,像冰過的梨。

    “叫木蘭。

    ”“對,木蘭開花了。

    很大朵,粉紅的。

    ” 那是暮春三月。

    接着是滿樹雪白的梨花,風吹起來的時候,細細的花瓣飄下來,把池塘的水蓋住了。

    然後是粉白中帶點绯紅的蘋果花。

    “人行道都變粉紅色了,”電話那頭說,“可是你回來的時候,媽媽,大概花都開完了。

    ” 不會的,我說,五月初回去,野地裡的蒲公英還在,而且雛菊馬上要冒出來;藍色的毋忘我也一定還開在牆角。

    紫丁香不也是五月的花嗎?還有六月的玫瑰和茉莉…… 五月初如約地回到歐洲的家。

    飛飛和哥哥正在院子裡挖蚯蚓。

    丢下鏟子,奔跑過來,滿手黑泥,争相擁抱,嘴裡卻繼續報告季節的消息:”陝點來看,媽媽,竹子開花了,好漂亮!” 竹子開花了? 放下行囊,我們走向花園西角的竹叢。

    啊,真的開滿了花穗,鼓脹地包在紅褐色的苞片裡。

    早晨淡淡的陽光灑在竹叢,升起一點薄霧的感覺。

    我摸摸那仍舊滑綠的竹杆,發現地上已經落了一園枯幹卷起的竹葉。

     孩子們不可置信地聽我的解釋:怎麼會怎麼會呢?蘋果花梨花年年落、年年開,花開結果,果子又變花,這竹子怎麼會開了花就死? 我也不明白。

    竹子不是每九十年或一百二十年才開花死亡嗎?這叢與玫瑰花比鄰的竹子才來我們家三年,來時還是一叢年紀輕輕的嫩竹,園丁說的,不是嗎?那麼青蔥精神的竹子,怎麼會未老先衰呢? 塵埃洗盡之後,我終于可以就着一杯熱茶,坐在五月的陽光裡翻看過了時的報紙,完全沒有預料到,一翻開就是竹子的新聞:歐洲竹子全面開花,瀕臨死亡。

     原來歐洲的竹林來自一根竹子。

    1907年,英國人威爾遜從中國湖北用船運了一株竹子回到英國,并且以他鐘愛的女兒之名為竹子取名:Muriel。

    原本無竹的歐洲從此就有了竹子,名叫“妙瑞兒”。

    德國大約就有五百萬叢竹子分散在大大小小的花園裡頭,在九十年後的今天,默默地開了花。

     我丢下報紙,匆匆往竹叢趕去,仿佛追趕一個對自己生死交關卻即将失之交臂的人。

    我在離竹叢三步之遙停下來。

    這和我相伴了三年的竹子,竟然和我來自同一片土地。

    那花穗,和蘋果花梨花玫瑰花比較起來,簡直粗糙得像雜草一樣,可是,它醞釀了幾幾乎一個世紀才開花,醞釀的過程該是如何的精緻細密?昙花在夜裡偶放,就使人們驚歎不已;這竹花一世紀才綻現一次,就在我的院子裡啊,我覺得驚心動魄。

     從匈牙利到英國,從瑞典到西班牙,千萬叢的竹子,在我駐足凝視的此刻,點點滴滴綻開了花穗;每一粒花穗裡埋藏着種子,每一粒種子裡埋藏着時間,回走的時間裡埋藏着1907年湖北的土壤和雨水。

    誰又能向我解釋所謂基因的哲學意義?三年前我自園丁手中買下的嫩竹,雖然年紀極輕,雖然竹葉新綠、竹杆初挺,但是它已經承繼了1907年以來的歲月,一日亦不稍減。

    即使是昨日培植而成的新枝,今天也已到了開花的時辰。

    原來每一粒種子裡不隻埋藏着過去,還隐藏着未來。

     剪下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