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啞舍.青鎮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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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到扶蘇身旁,恭敬道:“臣今日便可開始侍讀,公子寫得一手好字。

    ”他那句疑似恭維的語話說得極其自然,随即便自來熟的坐在了扶蘇身側,把案上的竹簡拿了起來,仔細端詳欣賞着。

     扶蘇被少年的這番舉動,哽得不輕,他本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的,但顯然對方要比他更認得清形勢。

     “公子所書的,是《周禮大宗伯》篇。

    ”少年顯然博聞強記,隻看了幾句,便猜到了出處,話題一轉道,“公子可是有感而發?” 扶蘇擡起頭,發現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後的櫃閣上。

    扶蘇不用回頭,都知道少年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靜靜躺在錦盒裡那片尊貴黑綢之上的,是一枚青色的鎮圭。

     “以青圭禮東方。

    ”少年青稚的童音朗朗讀着竹簡上的文字“以玉做璞,以等邦國。

    王執鎮圭。

    鎮,安也,所以安四方。

    ” 鎮圭者,蓋以四鎮之山為篆(字打不出字典也找不到是王字旁不是竹字頭)飾,圭長尺有二尺。

    天子冕而執鎮圭,亦所以鎮安四方。

    青色的鎮圭,可以說代表着天子的禮期。

     少年的目光從竹簡再次不可抑制的轉移到青鎮圭上,他幾乎可以從上面的篆體紋飾刻畫辨别的出來,這時周朝天子代代相傳的青鎮圭。

     為什麼這麼重要的青鎮圭,會在公子扶蘇這裡?難道是秦王從哪處得來,然後賞賜之? 少年想到了此點,清澈的瞳孔微縮了一下。

    這說明,秦王已經屬意了下一代的繼承人? 扶蘇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看少年臉上的表情。

    這枚青鎮圭是他特意放在此處的,這也是在向少年昭示自己名正言順的光明未來。

     雖然父王賜予他青鎮圭的舉動,大抵還是帝王的考驗之一,列如讓他的諸位弟弟們眼紅心跳抓心撓肝,以至于上竄下跳的給他使絆子,但這并不妨礙則他借此禮器,狐假虎威一番。

     扶蘇又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簡,慢慢的在案幾上鋪好,再次拿起那根兔毛筆,口中淡淡問道:“何為圭何為臬?” “圭者,雙土也。

    臬者,自木也。

    以土圭水臬之法測土深,測日影,正四時,以求地中。

    陳圭置臬,瞻星揆地,此乃立國之根本也。

    ” 少年在一愣神之後,回答的一闆一眼。

    圭臬兩物在很久以前是很平常的事物,但這兩物事卻是在建立一座城池之前,探測丈量土地時必須使用的工具。

    長此以往,便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象征和意義,甚至有了玉圭金臬之說。

     扶蘇手中的筆開始在竹簡上落下,但卻并不妨礙他一心二用,隻聽他繼續問道:“那何為圭臬?” 少年這次并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一個詞并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意思,列如度量,列如權衡,又列如繩墨等等。

    他看着扶蘇優雅的書寫着,沉吟了片刻,才謹慎地緩緩道:“法度,規則。

    ” 扶蘇眼睛都未眨一下,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道:“那何為法度?何為規則?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還是聖人所言?” 少年聞言怔忪,根本沒想到會被問到這樣刁鑽的問題。

    即使他能就他這給問題侃侃而談半個時辰以上,但他知道,公子想要的,并不是那樣的敷衍。

     半晌身畔都沒有聲音傳來,扶蘇很滿意少年的反應,他還是沒有擡頭,隻是淡淡的吩咐道:“上卿今日且回吧,明日卯時,請準時。

    ”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但卻有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勢。

     少年這才知自己逾越了,公子方才說明日起入宮試讀,他今天還沒有資格坐在這裡。

     頓時錦衣内冷汗津津,恭敬地低首叩别。

     直待少年退着走到殿外,扶蘇都沒有擡起頭看他一眼。

    待案幾上的那張竹簡寫到最後一片,扶蘇才擱下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能在對方的心中種下一顆名為質疑的種子,今天發揮的真當不錯。

     遲早,這枚種子會生根,發芽,最終長成參天大樹,再也無法從心間拔去。

     複蘇摸了摸光滑的下颔,還很稚嫩的俊秀臉龐上僞裝的鎮定氣場全然崩塌,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

     不愧他排練了好幾次啊 扶蘇雖然在看着軍事情報,但多半的注意力還是在身側整理竹簡的少年身上。

     這位表面恭敬,事實上内心無比倨傲的少年,已經成為他的侍讀有一段時間了。

    扶蘇越是和他接觸,就越是震驚于他淵博的學識,也越好奇他究竟師承何處。

    一想到最近宮廷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傳言,即使知道是有人别有用心,但扶蘇心底也是各種不舒服。

     說到底,如果真正想把一個人收為心腹,就沒有必要在對方的面前還掩飾自己的想法。

     隻是,這要怎麼問出口呢? 扶蘇轉裝模作樣地翻看着手中的軍事情報,這些情報都是有快馬交接到秦王政的手中,後者會命人複制一份,第一時間送到他這裡。

    并不是想要這個還未束發的公子扶蘇能有什麼過人的見地,隻是在潛移默化的培養他執政的能力。

     正忍不住把眼神從寫滿情報的竹簡上,轉移到身側的少年身上時,扶蘇忽然發現那少年居然轉過了頭來,兩人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複蘇忍住想要躲開的沖動,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還很稚嫩的臉龐上一片沉靜,隻聽他淡漠的開口道:“若是公子想要問宮中的流言,請盡管問。

    ” 這樣的機會,扶蘇自然求之不得。

    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沉聲問道:“孤聽人傳汝曾是罪人呂不韋的門客,可有此事?” 少年單薄的唇輕蔑地一勾,緩緩道:“公子居然信?呂相去時,臣才幾歲?何來門客之說?” 扶蘇自然知道這種流言荒誕不經,可無風不起浪,他順勢繼續追問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卿之祖父曾離秦國,封地被奪,那卿居何處?”扶蘇一字一句的斟酌,生怕有所冒犯。

     但雖然小心到如此地步,少年聞言,臉上的表情也随之僵硬了一下。

    垂在身側的手悄悄的緊握成拳,少年低垂眼簾,掩住了雙目的情緒。

    “祖父去後,甘家如大廈将傾,萬劫不複。

    臣幸得師父收養,才得以有今日。

    ” “師傅?”扶蘇挑了挑眉,毫不掩飾對于少年口中的那個師傅的興趣。

    能将一個孩童調教成秦國上卿,那本人又将是何樣的驚才絕豔。

     少年抿了抿唇,像是在猶豫什麼,半晌之後才艱難的說道:“吾師曾是呂相門下之客隻是閑散人等,尋丹問藥而已。

    ” 扶蘇一愣,這才知道這流言居然還真有些靠邊。

    他此時才注意到,少年口中U意一直稱呂不韋為呂相的,看來雖然并無直接瓜葛,這少年也絕不是踩低捧高之輩。

     看着少年木然中難掩緊張的神情,扶蘇不由得一笑道:“無妨,當年呂相門下三千門客,多乃濫竽充數罷了。

    ”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對味,他這不是在說人家師傅是濫竽嗎? 果然見少年的臉色一沉,扶蘇這下也不好再問他師父的事情,不過反正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就行,報到父王那裡,總會找到的。

    扶蘇也厚臉皮的當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