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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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

     「就是這一間房。

    」服務生說。

     我走進房間,窗外的雪景比我住的那一間更加迷人。

     「他每次都是一個人來嗎?」 「對,高先生很喜歡這裡。

    」 我坐在窗前看雪景。

     「我可以在這裡逗留一會嗎?」我問她。

     「沒問題。

    」 服務生出去了。

     我發現榻榻米上的棉被翻開了,她說這個房間沒有人住,為什麼棉被會翻開?我追出去找那位服務生。

     「小姐--」 「什麼事?」她回頭問我。

     「你進來看看。

    」我叫她進房間。

     「你說這間房沒有人住,為什麼棉被會翻開的?」 「可能是女工不小心吧。

    」她說,「還有沒有其他事?」 「沒有了。

    」我說。

     那張榻榻米好象是有人睡過的,我把手伸進被窩裡,被窩還是暖的。

    高海明會不會在這裡,知道我來了,所以躲起來?我打開衣櫃,裡面一件行李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樂兒和我上山滑雪,她的同學也來了,我不懂滑雪,隻好在滑雪場旁邊的小商店流連。

     有好幾個攤檔賣的是富士山的空氣,一個小罐,裡面裝的是山上的空氣。

     高海明送給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氣,就是在這裡買的,我現在腳踏着的地方,他也曾經踏着。

     他送給我的,不是空氣,是愛。

    愛是空氣,我當時為什麼想不到? 他說,愛情是含笑飲毒酒,那時我以為飲毒酒的是我,原來是他。

    他付出那麼多,我從來沒想過回報,灌他飲毒酒的人是我。

     為什麼我這麼沒用?他走了,我才發現我愛他?太遲了。

     「姐姐,你為什麼不留在這裡過聖誕節?」樂兒問我。

     「我一定要留在香港過聖誕。

    」我說。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我回到香港,臨睡前,我拿出高海明去年送給我的聖誕襪,我把聖誕襪挂在床尾,長長的鋪在地上。

    它會為我帶來希望,我希望明天醒來,高海明會回到我身邊。

    他說過的,他想我懷着一個希望睡覺。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一定要留在香港,我要把聖誕襪挂出來。

     一覺醒來,聖誕老人沒有來,他也沒有把高海明送回來給我。

     我把聖誕襪卷起來,抱在懷裡,世上真的沒有聖誕老人。

     我又去了一次模型店。

     「他沒有來過。

    」老闆說。

     這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真懷念他砌的模型。

    」老闆說。

     我何嘗不是。

     「我這裡有一盒戰機模型,沒人砌呢,沒人砌得好過他。

    」老闆苦惱地說。

     「客人指定要他砌的嗎?」 「嗯。

    這個客人每年都送一架戰機給男朋友做生日禮物,已送了兩架,都是高海明砌的,今年,她想送第三架,時間已經很緊逼了,還找不到高海明,她很彷徨。

    」 老闆拿出那盒寄存在店内的模型戰機,那是一架F-4S幽靈式戰鬥機。

     「讓我試試好嗎?」我說。

     「你?」老闆有點疑惑。

     「這一架機我砌過。

    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話,我賠償一架新的給你。

    」 「那好吧。

    」 我把模型戰機抱回家裡,花了三個禮拜的時間,很用心地去砌,唯有在砌戰機的時候,我覺得高海明在我身邊。

    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話,他會指出來的。

     在砌戰機的過程裡,我總能夠稍稍忘記了寂寞。

    有一個女孩子承諾每年送一架戰機給男朋友,我不想讓他倆失望,既然頭兩架都是高海明砌的,第三架由我來替他砌,好象也是我和他的一種合作。

    他說他砌的戰機是代表愛情,而我砌的戰機代表我的内疚,他可會知道? 「砌得很不錯。

    」老闆一邊看我砌好的戰機一邊說。

     「當然啦,我的師傅是高海明嘛。

    」我說。

     「他砌的模型值一百分,你砌的值七十五分,但客人可以接受的了,我立即打電話叫她來拿。

    」 我看着那架F-4S幽靈式戰機,有點依依不舍。

     第二年年初,我升職了,薪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你的工作表現很好。

    」方元說。

     那是因為我隻能夠寄情工作。

     「高海明是個怪人。

    」方元說。

     我看着台上那一架他砌的F十五戰機,說:「他很殘忍。

    」 農曆新年,夢夢在溫哥華登台,她到步後兩天打電話來給我。

     「我看到一個很象高海明的人。

    」她說。

     「你在哪裡看見他?」我追問她。

     「在市中心HornbyStreet的一間超級市場裡,我今天早上在超級市場購物,看到一個中國籍男子,樣子跟他很相象,我追上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 「你肯定是他嗎?」 「當然不能夠百分之一百肯定。

    」 難道高海明一直躲在溫哥華? 在年初十那天,發生了事。

     看到電視新聞報道時,我幾乎不敢相信。

     胡鐵漢身中兩槍,重傷入院。

     這一天傍晚,鐵漢休班,他約了我和餘得人在銅鑼灣吃飯。

    我和餘得人在餐廳裡呆等了兩個小時,也見不到他,還以為他臨時有大案要辦,所以不能來。

     回到家裡,正好看到新聞報告,我看到血淋淋的他被擡上救護車,他的左手垂在擔架外,手腕上仍綁着那條紅繩。

     案發時,兩名巡警在中區截查一名可疑男子,遇到反抗,那名男子突然拔出一把手槍向警員發射,警匪發生槍戰,該名悍匪挾持街上一名女途人做人質,登上一輛的士,他們在左邊車門上車,胡鐵漢剛在右邊車門上車,我估計他當時是準備赴我們的約的。

     胡鐵漢正在休班,身上沒有槍,在的士上被那一名悍匪挾持。

    悍匪命令的士司機把車開到海洋公園。

    這輛的士在海洋公園附近被警方設的路障截停,發生警匪槍戰,的士司機和女人質乘機逃走,胡鐵漢與悍匪在的士上糾纏,身中兩槍,當時還未知道他身上所中的子彈是屬于悍匪還是屬于警槍的。

     我和餘得人趕到醫院,他傷勢太重,經過醫生搶救無效,宣布死亡,我和餘得人抱頭痛哭。

    胡鐵漢那位當警察的爸爸坐在地上嗚咽。

     我很吃力才能夠拿出勇氣打電話找正在溫哥華登台的夢夢。

     她還在睡夢中。

     「什麼事?」她問我。

     我告訴了她。

     「不可能的,你騙我。

    」她笑說。

     「我沒有騙你,你立即訂機票回來。

    」我說。

     夢夢趕回來,已經看不見鐵漢最後一面。

     鐵漢身上的子彈證實是由警槍發出的。

    最初跟悍匪槍戰的兩名巡警看不見鐵漢上車,他們一直以為的士上隻有司機和一名女人質。

    在海洋公園路障的警察收到通知,也以為車上隻有兩名人質。

    當的士沖過路障停下來,鐵漢與悍匪争奪手槍,的士司機和女人質乘機逃出來,當時司機曾告訴警方車上還有一名人質,警員聽不到,現場環境很暗,加上鐵漢和那名悍匪倒在後座糾纏,開槍的兩名警員看不到車上還有另一個人,于是遠距離向車廂内開槍。

    悍匪身中三槍當場死亡,鐵漢身中兩槍。

     鐵漢竟然被自己的同僚開槍殺掉,他一生的宏願是做一名好警察,陰差陽錯,死在警槍之下。

    這是一個多麼荒謬的人生。

     在鐵漢的喪禮上,我看到他的遺體,他左手手腕上仍然綁着一條紅繩,那是他和夢夢的盟誓,一語成谶,他們隻好等待來世再做夫妻。

     「夢夢--」我實在想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說話。

     她揚手阻止我說下去,含淚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紅繩,說:「他來世會認得我的,我們來世再見。

    」 我心酸,泣不成聲。

     「這隻軍表我帶了去溫哥華,我應該留給他的。

    」她嗚咽。

     「他不會消失的,沒有一種物質會在世上消失,他隻會轉化成另一種物質,說不定是你皮膚上的灰塵。

    」我說。

     她看看自己的手背說:「那就讓他停留在我的手背上吧。

    」 曉覺一個人來參加喪禮,我和他,已有年多沒有見面了,曉覺走到我身邊。

     「你最近好嗎?」他問我。

     「除了鐵漢這件事,我一切都很好。

    」我說。

     「你還恨我嗎?」他問我。

     我望着他良久,說:「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 我還以為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他,但此刻在我心頭萦繞的,是另一個男人。

    雖然他不知所終,但我知道他才是我愛的人,他是不會在世上消失的。

     「謝謝你。

    」我跟曉覺說。

     「謝謝我?」曉覺愣住。

     「你使我知道什麼是愛,一個人若是愛你,不會不給你尊嚴。

    」 他一副很慚愧的樣子。

     原來他已經不是我的一杯毒酒。

     我問夢夢要了溫哥華那間超級市場的地址,請了七天假,到溫哥華找高海明。

    溫哥華正在下雪,我每天清早就在超級市場門外等,直至超級市場關門,如果高海明在這裡的話,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