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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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适時降臨我的頭上。

    我已從不死掉進必死,從時空無限退居到時空有限。

     而且,倘若這是事先設計好的怎麼辦?倘若這是命中注定的怎麼辦?我是否要像葛麗卿那樣,把全部身心貢獻給為他人服務,以此了卻我的凡人一生呢?設想我跟她一道回到熱帶叢林傳教會怎麼樣?哦,當然不是以她情人的身分去,顯然她注定受不了這樣的事。

    但我若是作為她的助手去呢?我若是把我的凡人一生也套進自我犧牲的模式呢? 我再次強迫自己保持沉默,等等看再說。

    當然,我這兒還有一手她一無所知我能給她的神聖使命(或類似使命)添加上一筆巨大的财富。

    這筆财富雖然大得讓許多人計算不過來,我卻能随手拈來。

    我能站在很高的角度看清它的局限和作用。

    用這筆錢可使無數村莊豐衣足食,許多醫院塞滿藥品,無數學校堆滿書籍、黑闆、收音機和鋼琴。

    對,鋼琴。

    哦,這是個多麼悠久的傳奇,多麼古老的夢想。

    我憧憬着,還是保持緘默。

    我彷佛看到我這凡人一生的每一天(有這種可能)都将我這筆财富中的一小部分用于實現這個夢想。

    這情景就像沙子一點點撒進古代計時器的沙漏窄道。

     可不是嗎,此刻,就在我倆坐在這間幹淨小屋裡的同時,東半球就有許多人正在大貧民窟裡忍饑挨餓。

    非洲也有許多人餓死。

    全球到處都有窮人死于天災人禍。

    洪水沖走他們的住房,幹旱奪走他們的食物和希望,一個國家的災難哪怕輕描淡寫,也足以讓人痛心疾首。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我把擁有的一切都獻給這項事業,到頭來我又能得到什麼?我又怎能知道現代醫藥用在熱帶村莊裡效果比土方好?我又從何了解将教育帶給當地窮孩子後會給他們帶來幸福?我又如何判斷這一切努力使我犧牲自我值得?我又從哪兒關注得到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盲從,這才可怕呢。

     我才不管呢!對,我會為任何一個人受難而哭泣,但讓我犧牲一生去為世上芸芸衆生服務,我可不幹!事實上,這想法讓我害怕,讓我感到恐怖。

    是最不幸的事。

    這哪裡叫生活。

    這與超然正好相反。

     我搖頭。

    我放低噪音結結巴巴地向她解釋,這種前景對我來說不堪設想。

    我說:“幾個世紀前,當我第一次站在巴黎那條林蔭道旁的舞台上時,看着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聽着台下的歡呼,我感到我的身心找到歸宿,感到我出生及童年時的每一個企盼都終于開始實現。

    哦,當時還有其他或好或差的演員,有其他歌手,其他小醜,在這前後也有過或将要有其他千百萬的演員。

    但我們之中的每一個都以其特有的、無雙的演技放射異彩,我們每個人都以其獨一無二的精彩表演赢得觀衆,每個人都有機會在觀衆眼裡戰勝其他演員,獨領風騷。

    這才是我能真正理解的唯一成就,一種徹底張揚和宣洩自我、完全實現自我價值的成就。

    是的,你說得對,我本該當個聖人。

    不過那樣的話,我就應該創立一個教派,或率領一支大軍投入戰場,我就該在那些領域創造出讓全世界歎為觀止的奇迹。

    我是個即使完全錯了也得勇往直前的造物。

    葛麗唧,既然上帝給了我一個獨特的靈魂,我就不能将它埋沒。

    ” 我吃驚地發現她仍在沖我微笑,目光充滿溫柔和信任,臉上挂滿驚異的神色。

     “你是甯可在地獄稱王,”她小心地問,“也不在天堂服務喽?” “哦,不。

    有可能的話,我甯願把天堂建在地上。

    但我一定要提高嗓門,我一定要張揚,我一定要追求被你拒絕的那種狂喜,尋覓你避之不及的那種熱烈!對我來說這才是超越!當我創造克勞蒂娅,雖然鑄成大錯,但那是超越。

    當我創造卡布瑞時,雖然看似邪惡,但那也是超越。

    這是種一舉成功,威力強大的駭世驚俗舉動,用掉我全部獨一無二的威力和膽量。

    我說過,她們不會死的,對,你對那些鄉村兒童或許也說過這句話。

    但我說這句話是為了把她們領進我這個超自然的世界。

    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拯救,而且還要把她們創造成我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可怕怪物。

    是為了把我十分珍視的個性和獨創性賦予她們。

    我們将活下去,即使處在這種所謂行屍走肉的境地,我們将談情說愛,感受七情六欲,藐視那些裁判我們和毀滅我們的東西。

    這就是我的超越,或超凡。

    而自我犧牲和贖罪在這裡沒有容身之地。

    ” 我無法把這層意思清楚地傳達給她,無法用樸實的話使她相信我,這可真令我沮喪。

    “你還不明白嗎,我之所以度過這一切不幸頑強活下來,就是因為我是我:獨一無二的吸血鬼萊斯特。

    我的力量、意志、百折不撓這些就是組成我心靈的唯一要素,也是我能真正認同的品質。

    這種自我是我力量的源泉。

    我是吸血鬼萊斯特,而不是别的什麼。

    連這副凡人身體也休想打敗我。

    ” 看到她點頭、露出完全接受的表情,我很驚訝。

     “而你一旦跟我走了,”她輕聲說,“吸血鬼萊斯特就會因其贖罪而死亡,對不對?” “對。

    他會在那些繁瑣得不到回報的事務中,逐漸而可怕地死去。

    整天照看那些源源不斷、無名、記不住樣子的窮人隻會扼殺我的個性,從而毀滅我。

    ” 我突然覺得傷心,說不下去。

    我感到凡人的那種極度疲勞,心靈上的創傷作用到這副身體上的疲勞。

    我想起我的夢和我對克勞蒂娅說過的話,而現在我又把它們對葛麗卿說,我對自己的認識也沒像現在這樣清楚。

     我曲起雙膝,用雙臂把它們抱住,再把前額靠在上面,低聲說:“我不能跟你去。

    我不能像你那樣在那種日子中把自己埋沒。

    我也不願意那樣,太可怕了。

    我不想這麼活着!我不相信那樣會使我的靈魂得到拯救,我不信那會有什麼意義”。

     我感到她的雙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然後她撫摸我的頭發,把它從我的前額持到後面去。

     “我了解你,”她說,“雖然你錯了。

    ” 我仰臉看她,勉強笑了笑。

    我拾起一張餐巾紙擦我的鼻子和眼睛。

     “我并沒有動搖你的信念,是嗎?” “對,”她回答。

    這一次她的微笑變了,變得更溫暖燦爛。

    “你證實了它是正确的,”她小聲說。

    “你真是古怪,你我邂逅真是奇迹。

    我差不多相信了你的路對你來說是正确的。

    還有誰能像你呢?沒有。

    ” 我向後靠在書架上,又唱了一點葡萄酒。

    壁爐火把它烘暖了,但仍然美味,使我懶散的四肢感到一陣舒服。

    我又喝幾口,放下酒杯看着地。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說。

    “請你如實回答我。

    假如我打赢了,奪回了我的身體,你還想讓我來找你麼?還想讓我向你證實我說的是實話麼?請你想好了再回答。

    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