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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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去那家旅館要回我的那點錢和衣服嗎?還是去醫院開點我急需的藥? 還是去新奧爾良找路易,路易一定得幫幫我,也許隻有路易能幫我。

    沒有他的幫助,我到哪兒去找那個卑鄙陰險、自尋死路的肉體竊賊呢?可是,我找到路易後他會怎麼說呢?他知道我幹的傻事後會作出什麼判斷呢? 我要摔倒了。

    我失去平衡。

    我伸手去抓鐵欄杆。

    但已經晚了。

    一個男人朝我跑過來。

    我的頭磕在台階上,“轟”地一聲,後腦勺劇痛。

    我閉上眼睛緊咬牙關,沒有喊出聲來。

    随後我又睜開眼睛,看見一片甯靜的藍天。

     “叫一輛救護車來。

    ”那男人吩咐身邊的另一個男人。

    我隻看見幾個黑色、沒特徵的身影,映襯在耀眼的藍天下。

     “不!”我扯開嗓門喊,但聲音出來後隻是沙啞的小聲。

    “我要去新奧爾良!”接着我飛快地動嘴想解釋那旅館、錢和衣服的事,并請求他把我扶起來并幫我叫來一輛計程車。

    我得立即離開喬治城去新奧爾良。

    然後我靜靜地躺在雪地上,覺得頭頂上的天空真可愛,薄薄的白雲飛速掠過天空。

    連這四面圍着我的身影,這些悄悄地小聲議論我的人都是這麼可愛。

    還有莫約,汪汪狂吠的莫約。

    我想說話,但說不出話來,無法告訴它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平安無事。

    一個小姑娘湊過來。

    我能看見她的頭發,她的蓬松的小衣袖和一條綢帶迎風飄舞。

    她像别人一樣低頭瞧我,她的臉上全是陰影,她身後的天空耀眼得可怕。

     “我的上帝,克勞蒂娅,那是陽光,快避開它!”我大叫。

     “先生,你安靜地躺着吧,他們這就來救你。

    ” “躺着别動,年輕人。

    ” 她在哪裡?她去哪兒了?我閉上眼睛,傾聽她的鞋跟踏在人行道上,發出“咔喀”的聲音。

    那是她的笑聲嗎? 救護車。

    氧氣面罩。

    針……我明白了。

    我要死在這副身體裡,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像幾億凡人一樣,我要死了。

    啊,這就全都明白,所以那肉體竊賊才來找我,那死亡天使看出我太自負,愛自欺欺人,就投其所好欺騙了我。

    現在我就要見上帝了。

    可是我不想死! “上帝,求求您,我不想這麼死,不想死在這個身體裡!”我緊閉眼睛小聲說。

    “我不想現在就死。

    求您啦,我不想死!别讓我死。

    我哭了,心痛欲裂,很害怕。

    哦,這身體難道還不完美嗎?上帝呵,把更完美的形狀展現在我眼前吧。

    我這個充滿渴望的怪物之所以去大戈壁,可不是為了尋求來自天上的火,而是為了滿足自尊,滿足自尊,滿足自尊!” 我的雙眼緊閉。

    我能感到淚水順着面頰流下來。

    “請您别讓我死,别讓我死。

    别在現在,别像這樣死去,别死在這個身體裡!救救我!” 一隻小手摸我的手,使勁想擠進我的手心,終于辦到了,緊緊讓我握着。

    溫柔的小手,軟軟的,很小。

    你知道這是誰的手,我想,你知道的,但你太害怕睜眼去看它。

    假如她在場,那你就真的要死了。

    我不能睜開眼睛。

    我太害怕了。

    我渾身顫抖,痛哭流淚,緊握她的小手,肯定把她攥疼了,可我就是不敢睜眼。

     路易,她在這兒。

    她來找我了。

    救救我,路易。

    我不敢看她。

    我不能看她。

    我不能松開她的手!路易,你在哪兒?是不是這在地下沉睡?在你那荒草叢生、無人問津的花園深處,冬天的殘陽照着野花……你在沉睡,直到又一個黑夜降臨。

     “瑪瑞斯,幫我一把。

    潘多拉,你在哪兒?快來救我。

    凱曼,快來救我。

    阿曼德,現在咱倆之間沒有仇了。

    我需要你!潔曦,别讓我死去。

    ” 哦,這就是在救護車的警笛的聲中,一個魔鬼低沉而哀傷的祈求。

    别睜開眼睛。

    别看她,不然你就完了。

    克勞蒂娅,你曾在最後時刻呼喊過救命嗎?你害怕嗎?你也見過光線如同地獄之火灑滿天空嗎?抑或它是那偉大而美麗的陽光,用愛照亮着整個世界? 我們一道站在墓地,在那個彌漫着花香的溫暖夜晚,天上灑滿點點星光和紫色的柔和夜光。

    對,夜其實也是多彩的。

    瞧她,閃亮的皮膚,嘴唇上青紫色的血腫,她眼窩周圍的黑量?她正拿着她的花束,是黃白兩色的菊花。

    我永遠忘不了它的芳香。

     “我母親就葬在這兒嗎?” “我也不知道,小寶貝兒。

    我甚至從來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發現她時,她已經全身腐爛、發出惡臭,螞蟻爬滿地的眼窩和地張開的嘴。

     “你應該查出她叫什麼。

    你應該替我辦這件事。

    我想知道她葬在哪裡,”她對我說。

     “親愛的,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恨我吧,恨我隻想着大事。

    恨我吧,因為你現在沒有長眠在她身邊。

    倘若果真如此,她會讓你暖和嗎?血是熱的,小寶貝。

    跟我來吧,咱們喝血去,你我都知道怎樣去做。

    咱倆可以一起飲血,直到世界末日。

    ” “啊,你給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她說。

    她的微笑多冷漠呵。

    你在這些陰影當中幾乎能窺見她女人的特質:蔑視兒時天真可愛的、永久印記,作女人難免的想吻、想抱、想愛的沖動,她都沒有。

     “咱們就是死神,親愛的,死才是最終的答案。

    ”我把她攬進懷裡,感到她依偎着我。

    我吻她,吻她吸血鬼的皮膚。

    “死後就沒有問題了。

    ” 她用手撫摸我的前額。

     救護車在飛馳,仿佛那警笛聲在追逐它,驅動它。

    她的手在觸摸我的眉毛。

    我才不睜眼看你呢! 噢,請救救我……,這個魔鬼一邊憂愁地向他的同類求救,一邊朝着地獄墜落,越墜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