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壁上正午的大太陽也曬不死你,所以你就招來一個威力比你大的死敵,對不對?一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凡人。

    一個在你沒有自覺或決心的情況下能完全駕馭你的人。

    不行,你要消滅他。

    他太危險了。

    我要是看見他,就把他弄死。

    ” “路易,這人能給我一個人的身體。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什麼人的身體!萊斯特,你光憑占領一個人體是不會變成人的!你活着的時候就不是人!你天生就是個怪物,這你明白。

    你怎麼能這樣欺騙自己呢?” “你再說下去我就要哭了。

    ” “哭?我就喜歡看你哭。

    我在你的書裡讀過許多關于你哭個不停的描寫,但我從沒親眼見過你哭呢。

    ” “啊,這說明你是個十足的騙子,”我憤怒地說。

    “你在你那可憐的回憶錄某一章裡描寫過我的哭泣,而這一章你我都清楚根本就是虛構的!” “萊斯特,把這家夥殺了!你簡直是瘋了,居然讓他離你這麼近對你說話。

    ” 我的腦子裡全亂了。

    我一屁股又坐進椅子裡,茫然地瞪着天空發愣。

    門外,夜空好像在帶着輕柔舒緩的節奏呼吸,濕冷的空氣裡飄來一點點皇冠花的香氣。

    從路易的臉上和他交叉放在書桌上的雙手上,好像傳過來一股股微弱的白熱。

    他用默不作聲來掩飾自己,我猜想他是在等待我回答。

    為什麼這樣?我也不知道。

     “沒想到你會這麼認為,”我垂頭喪氣地說。

    “我還以為你會來一通長篇大論充滿哲理的評論呢,就像你在你的回憶錄裡寫的那樣。

    可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他一言不發地坐着,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沉思般的綠眼睛閃亮了一下,他好像被什麼東西深深地折磨着,好像我的話刺痛了他。

    但顯然不是我對他的文章的辱罵所緻,我對他寫的東西總是漫罵加抨擊。

    那隻是開玩笑,嗯,半開玩笑的性質。

     我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才好,他正在折磨我的神經。

    等他又開口時,他的聲音很輕柔。

     “其實你并不真的想做人,”他說。

    “你才不信那一套呢,對吧?” “不,我信!”我回答,并對我聲音裡的誠懇感到很不好意思。

    “你怎麼會不相信呢?”我站起來,又在房間裡踱步。

    我先在這小屋裡繞一圈,然後踏進雜草叢生的花園,邊走邊用手撥開擋住路的粗大堅韌爬藤。

    我心亂如麻,對他再也不知說什麼好。

     我在想我的凡人歲月,盡量避免把它編成神話,可是徒然,我無法把那些回憶從腦子裡抹去――最後一次獵狼,我的那些狗在雪地裡奄奄一息。

    巴黎。

    林蔭大道旁的那座劇院。

    沒有完成!其實你并不想當人。

    他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我出去在花園裡待了好像很久很久。

    但最後不管是好是壞,我還是回到了屋裡。

    我發現他還坐在桌旁,以那種十分悲哀、幾乎心痛欲裂的表情看着我。

     “你瞧,”我說,“世上隻有兩件事我相信――一是任何凡人在真正了解‘黑色禮物'為何之後都不可能拒絕它。

    你别跟我講大衛-泰柏特拒絕了我這件事,大衛不是個一般人。

    二是我相信,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全都想再變成人。

    這些就是我的信條。

    别的沒有了。

    ” 他不耐煩地打了個手勢表示接受,然後仰靠在椅子裡。

    椅子的木頭在他的體重下發出輕輕的咯吱聲,他沒精打彩地擡起右手,用手指梳理着他那頭蓬松的黑發,完全沒意識到這一簡單的手勢很誘人。

     這場面使我蓦然想起我把血輸給他的那個夜晚,想起他直到最後一刻還同我争辯說我不能這麼做,但最後還是讓步。

    我事先已經全都跟他解釋過,當時他還是那個喝得醉醺醺、發着燒的年輕農場主人,躺在病床上,床柱上全是玫瑰花形的樹痕。

    但這樣的事怎麼能解釋得清!那時他那麼堅定地要追随我,那麼肯定地認為凡人的一生對他已經毫無意義――當時他那麼痛苦,那麼年輕,心急如焚!他那時知道什麼?他讀過密爾頓的詩嗎?聽過莫劄特的奏嗚曲嗎?馬卡斯-奧理略這個名字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他很可能以為這是個黑奴的花稍名字呢。

    瞧這些佩帶輕劍和珍珠柄手槍的農莊主人,多麼野蠻無知、狂妄自大!他們崇尚放縱無節制,回顧起來,我會在這方面滿足他們。

    可現在他已經遠離了那個時代,不是麼?成了《夜訪吸血鬼》及其他荒謬書名的作者!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太愛他了,所以要耐心,要等着他再開口。

    是我用肉血塑造了他,使他成為我的超自然折磨者,難道不對麼? “要再變成人沒那麼簡單,”他說,把我從回憶中驚醒,又回到這間布滿塵土的小屋。

    他故意把嗓音放溫柔,幾乎帶着安慰和懇求。

    “沒這麼簡單。

    你不可能同一個凡人交換身體。

    老實說,我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就算能實現――”他頓住不說。

     我沒插話。

    我想說,要是能實現呢?要是我能再次明白活着意味着什麼呢? “那你的身體怎麼辦?”他帶着懇求地問我,很藝術地控制着自己的憤怒。

    “你當然不能把你所有的威力都拱手交給這個怪物,這個男巫。

    别人告訴我,他們甚至測不出你的威力有多大。

    不行!這念頭太離奇。

    跟我講講,他是怎麼找到你的蹤迹的!這才是最關鍵的。

    ” “這是最次要的,”我回答。

    “很顯然,如果他能轉換身體,他也必能離開自己的身體。

    他能作為幽靈遊蕩很久,尋找、并發現我。

    他處在這種狀态時,我對他來說一定很顯眼。

    所以,這沒有什麼稀奇,你明白嗎?” “這我知道,”他說。

    “我讀過也聽說過這樣的事。

    我認為你找到一個真正危險的怪物。

    這比咱們的現狀更糟糕。

    ” “為什麼?” “這意味着又一次有人想拚命尋求長生不死,透過交換身體!你以為這個凡人,不管他是誰,打算穿着這個或任何别的凡人的身體長大,并聽任自己老死嗎?” 我得承認我聽懂他的意思,便告訴他那人的嗓音,他尖銳的英國口音與其中的文化韻味,以及它聽起來好像不像年輕人的聲音。

     他吓得打顫,說:“他很可能是泰拉瑪斯卡的人。

    他很可能在那兒了解了你的情況。

    ” “他隻要買本平裝的小說就能了解我。

    ” “是的,可是你别信他,萊斯特,别信他講的是真話。

    ” 我告訴他我把這事對大衛講了。

    如果這人是泰拉瑪斯卡的,那大衛會知道的。

    不過我自己不相信那人是。

    那些學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個人身上有股邪性,而泰拉瑪斯卡的人健康得無以複加。

    再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去找他談談,把一切搞清楚就行。

     他又陷入思考,表情哀傷。

    瞧他這副樣子,我也感到難過。

    我想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地,可這樣隻會令他發怒。

     “我很愛你。

    ”他輕聲說。

     我很吃驚。

     “你總是執着地想辦法要成功,”他繼續說。

    “你從不放棄。

    可是這事沒辦法成功。

    你和我,我們倆都處在水深火熱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不是真的地獄。

    ” “不,我不信,”我說。

    “你瞧,無論是你說還是大衛說什麼都無關緊要。

    我要親自去同拉格朗-詹姆斯談。

    我要搞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