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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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靈魂高尚的人确實存在過,我卻堅信他們不過是子虛烏有。

    這就是我的理論。

    當你了解它時請切記,它包容所有的相關因素。

    而這種包容性在“科學”一詞具備其現代會義之前,一直是衡量理論是否高雅的标準。

    我相信,倫布朗在年輕時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

    這次交易很簡單。

    撒旦答應讓倫布朗成為當時最著名的畫家,還把大批凡人送給倫布朗畫肖像。

    他還送給倫布朗财富,在阿姆斯特丹給他建造一所漂亮的房子,讓他先娶了妻子又有了情婦……之所以這樣慷慨,是因為撒旦堅信他最終會擁有倫布朗的靈魂。

     可是和魔鬼相遇卻改變了倫布朗。

    他在目睹了無可辯駁的惡的證據之後,發現自己整日思索“什麼是善?”這個問題。

    他在他描繪對象的臉上努力尋找其内在的崇高性,并且驚奇地發現,即使在最卑微的人身上,他也能看見高尚的火花。

    他的畫技如此高超,使他不僅能發現這種善,而且能把它描繪出來,他能讓自己對善的認識和信仰彌漫整個畫面。

    請注意,他并沒從撒旦那兒學到任何畫技,技法從一開始就是他自己的。

    随着一幅幅肖像的完成,他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人類的美好和善良。

    他理解了每顆心靈都容納有同情和智慧。

    随着他不斷畫下去,他的技法也日臻完美,對無限事物的瞬間捕獲和把握變得越來越微妙,畫中人物也愈加特别,有個性,畫作也一幅比一幅更壯麗、甯靜和崇高。

     終于,倫布朗畫的臉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臉,而成為精神化的面部表情,成為男人或女人體内精神的面部表現,肖像成了那個人在他或她最善良時刻的幻像,成了該人神聖化的象征。

     所以,《布商行會的會員》中的商人們看起來才像上帝聖徒中那些最年老最智慧的聖徒。

    不過,這種精神深度在倫布朗的自畫像中還是多有表現。

    你當然清楚,他給我們留下了一百二十二幅自畫像。

     你知道他為什麼畫了這麼多自畫像嗎?是他向上帝發出的個人請求,呼籲上帝關注他這個人的進步,因為他經由對同類的密切觀察,已經接受了宗教的徹底改造。

    “這些畫就是我的顯聖,”倫布朗對上帝如是說。

    到倫布朗快壽終正寝時,魔鬼撒旦對他起了疑心。

    他不想讓自己的寵兒的創作如此輝煌,充滿熱情和善良的繪畫作品。

    他始然認為荷蘭人是講究實際因而也就是世俗的民族。

    可這些油畫卻充斥着華麗的衣着服飾和昂貴的生活用品,閃耀着無可辯駁的事實:人類和宇宙間的任何其他生物完全不同,是肉體與永恒精神的巧妙結合。

    是呵,倫布朗強忍着魔鬼對他的咒罵和诽謗。

    他失去在的登布雷大街的漂亮寓所,夫去了情婦,最後甚至連兒子也失去了。

    但他還是一個勁兒地畫,沒有絲毫痛苦和堕落的傾向,他繼續在作品中注入着愛和善良。

     最後他終于躺在床上面對死亡。

    魔鬼撒旦在他周圍快活地走來走去,神氣活現,随時準備扯下倫布朗的靈魂,捏在它罪惡的手指之間。

    但就在這時,天使和聖徒們大聲祈求上帝來幹預此事。

     “在整個世界上,難道還有誰比他更了解善嗎?”他們用手指着垂死的倫布朗問。

    “難道這有誰比這位畫家表現了更多的善嗎?如果我們想了解人類高尚的一面,我們就去看他的肖像畫。

    ” 于是上帝就打破了倫布朗與魔鬼簽定的契約。

    他取走倫布朗的靈魂,以完全相同的情形丢掉浮士德靈魂的魔鬼則氣得發瘋。

    于是,他企圖讓倫布朗的生平變得默默無聞。

    他要讓倫布朗的所有個人财産和紀錄都被時光的巨流所吞沒。

    這就是我們對倫布朗的真實生活以及他的性格、個性幾乎一無所知的原因。

     然而撒旦左右不了這些油畫的命運。

    他雖然做了嘗試,卻沒有使人們把這些畫燒掉,或抛棄,或丢在一邊置之不理、而去推祟新潮、現代的畫家。

    相反,奇妙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倫布朗成了有史以來最受愛戴和崇拜的畫家,他成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家。

     這就是我對倫布朗和他畫的那些臉的看法。

    假如我是凡人,我就會寫一部關于倫布朗和這個主題的長篇小說。

    可惜我不是凡人,我無法籍由藝術或偉大的作品來拯救自己的靈魂。

    我是個類似魔鬼的怪物,隻有一點不同:我熱愛倫布朗的繪畫! 但我還是一看到它們就心痛欲裂。

    看到你坐在博物館裡,我的心都碎了。

    你說的很對,世上沒有哪個吸血鬼臉長得像,《布商行會的會員》中的聖徒。

    所以我在博物館要那麼無禮地離開你。

    我可不是出于魔鬼的狂怒,而隻是出于悲哀。

    我再次向你保證,等下一次咱們再見面時,我一定讓你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我在這封信的底端草草寫下我的巴黎經紀人的編号和通信地址,過去我給大衛寫信時總這麼寫,盡管他從來沒有回過信。

     然後我繼續我的各地朝聖,重訪世界各大博物館中的倫布朗藏畫。

    我在旅行中沒有遇到任何挫折能動搖我對倫布朗的善的信念。

    這次朝聖證明是忏悔性質的,因為我堅持我對倫布朗的推斷。

    不過我再次下決心,絕不再找大衛的麻煩。

    接着我就做了這個夢,老虎、老虎……大衛處在危險中。

    我在路易的小木屋裡我專屬的睡椅上猛地驚醒,彷佛被一隻警告的手搖醒。

     在英國,黑夜快要過去。

    我得趕快。

    可是當我最後找到大衛時,他卻正在考茨沃爾茲的一個古雅的鄉村小酒館裡飲酒。

    隻有一條狹窄難走的小道通往這裡。

    這就是他的家鄉,離他祖先的莊園不遠。

    我迅速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是個隻有一條街的小地方,有幾座十六世紀的建築,一些店鋪和這家生意取決于遊客多少的小酒店,大衛自己出資修繕這座小酒店,并越來常來光顧這裡,以逃避倫敦的生活。

     大衛卻一邊狂飲他最愛喝的麥芽蘇格蘭威士忌,一邊在餐巾紙上塗抹畫着魔鬼的形象。

    是彈詩琴的惡魔梅菲斯特嗎?這是長着犄角的撒旦在月光下舞蹈?一定是他的低落情緒被遠在千裡之外的我覺察到,更确切地說,是他的垂頭喪氣引起那些監視者的關注,而我捕獲隻是這些人眼中的他。

    我渴望同他交談,但又不敢。

    我本來會在這小酒館裡攪個天翻地覆,可是當我見到那位擔心的老店主和他手下那兩個一言不發的大塊頭夥計一直保持戒備、抽着難聞的菸鬥注視着這個派頭十足的本地貴人,我就沒這麼做。

    我在附近站了一個小時,透過酒館的小窗戶朝裡張望。

    然後我就走開了。

     這已是往事了。

    現在,在過去了不知多久之後,大雪揚揚灑灑地在倫敦飄落,靜靜地蓋在泰拉瑪斯卡總部高高的門上。

    我又在尋找他了,心灰意懶,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要見的就隻有他一個。

    我掃瞄了一遍院内所有成員的心靈,睡着、醒着的都算在内。

    我喚醒他們。

    我聽到他們紛紛醒來,好像都從床上爬起來擰亮了電燈。

    幸虧我已在他們把我關在門外之前,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大衛已經去了考茨沃爾茲的那座祖先的莊園,大概就在那個有家怪怪小酒館的小村莊附近。

    唔,我能找到他,對不對?我要去那兒找他。

    随着我飛近地面,雪越下越大。

    我既寒冷又生氣,喝過血的記憶全都消失。

    别的夢境又回到我的腦海;它們在寒冷的冬天總是這樣。

    這些夢都和我凡人的童年時代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