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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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郊外的泰拉瑪斯卡總部。

    深宅大院裡,古樹參天,寂寥無聲。

    厚厚的白雪蓋滿傾斜的屋頂和寬闊的草坪。

    一座漂亮的四層樓建築,布滿豎框鉛制的窗戶,幾座煙囪不斷把濃煙吐入夜空。

    這個地方有數間深色木窗格的圖書室和起居間,卧室都有格子鑲闆的天花闆和厚厚的法國勃艮第地毯。

    餐廳安靜得像修土會的餐室,成員都是虔誠的修士和修女,會讀心術,看手相算命,預蔔你的未來,并能準确則算出你的過去。

    是巫師嗎?嗯,也許其中有幾位是。

    不過他們大多數都是學者,奉獻畢生來研究神秘之事。

    其中有幾位更博學,有幾位更執着和鑽研。

    譬如,在這所宅院裡,就有幾位成員專門研究吸血鬼和狼人;其實在别的總部裡——阿姆斯特丹、羅馬,或坐落在路易安那州沼澤深處——也有這樣的人才。

    他們能感受到凡人潛在的緻命心靈念力(如遙控放火或緻人于死),同鬼怪說話并收聽到它們的回答;他們曾同無形的存在體搏鬥,戰勝或輸掉。

     一千多年來,這種研究組織一直存在至今。

    事實上它的曆史更悠久,但是它的起源卻一直神秘莫測,更準确地說,是大衛不想向我解釋。

    那麼泰拉瑪斯卡是從哪兒弄到錢呢?在它的地窖裡貯藏着大量金銀财寶。

    它在歐洲各大銀行的投資極富傳奇色彩。

    它在英國所有城市都擁有房地産;就算它不擁有别的,僅這一項就足夠維持它的生存。

    況且它還擁有各類古典珍寶、繪畫、雕塑、挂毯、家具古董,各種飾物。

    它們的取得方式都和各類神秘學的案例有關,而這些是不能以金錢的價值來計算,因為它們的曆史和學術價值遠遠超過人類所能做的任何評估。

     單是它的圖書館的價值就等于一筆巨款,無論用哪國貨币計算都是如此。

    館内珍藏着各種文字的手稿,有些來自數百年前燒毀的那座著名的亞曆山大圖書館;還有些來自殉道的卡特裡派教徙的圖書館,其文化現已消亡。

    此處還有古埃及的文獻,讓考古學家瞟一眼都會樂得開殺戒。

    還有由幾個已知的超自然物種人士撰寫的文稿,其中包括吸血鬼物種。

    檔案室裡還有我寫的一些信件和文稿。

     這些寶貝沒有一件引起過我的興趣。

    從來沒有。

    有時候,我想開個玩笑,想過破門而入,從地窖裡偷回幾件曾屬于我熱愛的聖物。

    我知道這些學者搜集不少我扔掉的東西,比如在上世紀末我從巴黎住所裡扔掉的物品,以及我從花園區街道旁的老房子裡丢棄的書籍和擺設。

    我曾在那所老房子的地下沉睡過幾十年,完全不在乎那些在上面腐朽的地闆上走來走去的人。

    天曉得這些學者還從時間那長滿利齒的嘴裡搶救了多少“遺産”。

     不過我已不再關心這些事情。

    他們搶救了什麼,就讓他們留着好了。

    我所關心的是大衛,也就是那位泰拉瑪斯卡的會長。

    他曾經是我的朋友,直到很久前的那個夜晚,當我穿過那扇四層樓高的窗子、粗魯而沖動地離開他的私宅為止。

    他當時十分勇敢沉着。

    我很喜歡他的樣子,個頭高大,臉上長有許多深刻的皺紋,鉛灰色的頭發。

    那時我就懷疑年輕男人是否能擁有這種美。

    不過他最吸引我的地方還在于他了解我,知道我是什麼。

     我吸收你加入我們怎麼樣?你知道我能辦到…… 他絕不會動搖自己的信念。

    他當時這對回答:“哪怕讓我去死我也不接受。

    ”但是我的存在還是讓他着迷,雖然從初次見面起他就把自己的思維掩飾得很好,讓我看不透,可是這點他卻掩飾不住。

    确實,他的心靈成為一個封鎖的保險櫃。

    我隻對他那喜悅慈祥的面容和溫柔有教養的嗓音——連魔鬼同他講話都會變得彬彬有禮起來——印象深刻。

     現在,我踏着英國隆冬的秋雪,于淩晨到達總部,朝着大衛那熟悉的窗子走去,卻發現他的屋子熄了燈,裡面沒人。

    我想起了和他最近的一次見面。

    難道他又去了阿姆斯特丹?上次找他我去得很突然,所以能在他那幫聰明的巫師發覺我在窺探他的活動并迅須采取行動之前找到他。

    似乎某項重大的使命又驅使大衛去了荷蘭。

    荷蘭的總部比倫敦郊外的這所還要古老,其他窖的門隻有這位總會長才能打開。

    大衛必須找到倫布朗的一幅肖像畫(這是該組織擁有的最珍貴的财富之一),把它複制下來,然後把複制品送給他的密友阿倫-萊特納。

    後者在進行一項重大的超自然調查中需要它,該項調查正在美國展開。

    我曾經跟蹤大衛到過阿姆斯特丹,并在那裡監視過他,不過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騷擾他,就像我以前多次做過的那樣,跟而不擾。

     現在讓我将那段往事講給你聽。

     他在夜晚輕松地散步,我一面遠遠地跟着他,一面掩飾我的沉思,熟練得不亞于他一貫遮掩他的沉思。

    他沿着辛格爾林蔭道漫步,一邊走一邊不時停下腳步欣賞那些狹窄而古老的荷蘭民宅。

    這些住宅都有很高的階梯山牆,明亮的窗子沒有拉上窗簾,好像故意讓過路人看着開心。

    他那高高的身材在榆樹下留下醒目的輪廓。

    我差不多馬上就覺出他産生變化。

    他仍像往常那樣帶着手杖,雖然他顯然還用不着它。

    他把它扛在肩上,像以前那樣用手指輕彈。

    他一面散步一面沉思,神情顯然憂郁而不滿。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流逝,而他就這樣無目的地漫遊,仿佛光陰對他來講一點也不重要。

    我不久就清楚地看見,大衛正在回憶往事。

    我時不時地窺見他年輕時在熱帶地區的某個鮮明的形象,甚至窺見一片翠綠的叢林,與這個天寒地凍的北國城市截然不同。

    我自己還沒有夢見過這種老虎。

    我不明白它意味着什麼。

    他的回憶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真氣人。

    大衛把自己的思維活動埋在心底的技能真高超。

    他還是向前走,有時候好像被人趕着。

    我也一直跟着他。

    奇怪,看着他在距我幾個街區的前方走着,我心裡感到安适。

    要不是自行車老是“飕飕”地從他身旁駛過,還真看不出來他已經是個老人。

    那些自行車總是吓他一跳。

    他具有老年人那種動作不協調的恐懼,怕被撞倒受傷,所以總是忿忿地瞧着那些騎過去的年輕人,然後又陷入深思。

    等會他一定得返回總部,天差不多已經亮了。

    每天白天的大部分時間他一定是在睡覺。

     一天晚上,當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又正在散步,而且還是好像沒有目的地。

    他更像是在阿姆斯特丹的許多鋪滿卵石的窄小街道上閑逛。

    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如同我知道他也喜歡威尼斯。

    這不難理解,因為這兩座城市盡管有很大差異,卻也有相同的魅力霧氣濃郁,色調陰郁。

    威尼斯是座天主教城市,充滿可愛的腐化和群落。

    阿姆斯特丹則是座基督教城市,因此非常整潔且有效率,使我滿意得不時微笑。

     翌日夜挽,他又獨自散步,一邊小聲吹着口哨,一邊輕快地走了一程又一程。

    我不久就明白:他在故意繞開總部。

    的确,他好像是在躲避一切。

    所以,當他的一位老朋友——也是個英國人,也是這個組織的一名成員偶然在萊德塞大街的一家書店巧遇他并同他寒暄,他起初顯得極不自然。

    英國人在讨論和斷定這類事情時非常有禮貌。

    不過這也正是我要把它和卓越的外交技巧區分開來之處。

    大衛正在怠忽自己作為總會長的職守。

    他把所有的時光都消磨在外面。

    在英國時,他越來越常回自己在考茨沃爾茲的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