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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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小臉上,瑟貝爾總是披散着流暢的卷發,而我的頭發再一次梳成無拘無束的發卷,猶如文藝複興時期的式樣,那本是我最隐秘的虛榮。

     和本吉在一起時,我最大的快樂就是教育他。

    那時我們已經開始探讨關于曆史和整個世界的話題,把整個房間的地毯上都鋪滿地圖,讨論東西方整個文化的進程,及其對人類曆史,氣候,文化和地理不可避免的影響。

    本吉在電視裡播放新聞的時候總是忙着喋喋不休地講話,親熱地對每個播音員直呼其名,揮着拳頭對各國領導人的愚蠢行為表示強烈的憤慨,為偉大的公主與人道主義者們的死亡而灑下同情之淚。

    本吉可以一邊看電視,一邊不停地高談闊論,一邊吃爆米花,一邊抽煙,一邊跟着瑟貝爾的彈奏哼唱――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同步進行的。

     如果我像幽靈一樣,長久憂郁地凝視着窗外的冷雨,本吉就會拍打着我的胳膊大叫道,“怎麼辦,阿曼德,今天晚上有三個精彩的電影可看,我很為難,告訴你,我為難哪,如果去看電影,我們就看不成帕瓦羅蒂的演唱會了,那我一定會遺憾到生病的。

    ” 很多次我們兩個為瑟貝爾盛裝打扮,而她則凝視着我們,仿佛不知道我們正在做什麼。

    她沐浴的時候,我們坐在一旁和她談話,否則她就會泡在浴缸裡面睡着了,要不就是在裡面一連呆上幾個小時,隻是用浴棉擦拭她美麗的胸脯。

     有時候她整個晚上隻說些諸如此類的話,“本吉,把鞋帶系上,”或者,“阿曼德,他又偷銀器了,快叫他送回去。

    ”或者突然驚奇般地說,“天氣很暖和呀,是不是?” 除你之外,我從未對任何人講過我生平的故事。

    但在同本吉的交談之中,我開始回憶起瑪瑞斯曾經講給我的東西,并且照樣講給他聽――關于人類的天性,法律的曆史沿革,繪畫,甚至還有音樂。

     正是通過那些談話,而非其他事情,我開始意識到同他們相處的這兩個月賦予了我全新的生命。

     我身上某種陰郁黑暗的恐怖已經不複存在。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視曆史為一連串災難的延續;我經常會想起瑪瑞斯那慷慨美好而且樂觀的,關于世界總是在進步的預言;盡管我們周圍總是能夠看到各種戰争,但在進步的力量下,它們總是會過去的;第三世界也會得到和平,就像西方世界一樣;我們總是會為那些饑餓的人們提供食物,為無家可歸的人們提供房屋,關懷那些需要愛的人們。

     和瑟貝爾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感情卻并不關乎教育與讨論。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隻是親昵。

    我并不在乎她總是什麼也不說。

    我從不窺測她的思想。

    她也并不希望任何人這樣做。

     既然她已經徹底接受了我和我的天性,那麼我也完全接受她以及她對《熱情》的深深迷戀。

    無數個小時,無數個夜晚,我聆聽瑟貝爾的演奏,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演奏中強度與情感的微妙變化。

    漸漸地,我成了瑟貝爾心目中所能意識到的唯一聽衆。

     漸漸地,我也成了瑟貝爾音樂中的一部分。

    我和她在一起,和《熱情》的每一個樂句與樂章同在。

    我矗立在那裡,永遠不向瑟貝爾提出任何問題,隻是任憑她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做得那麼完美。

     而這也正是瑟貝爾想要為我做的。

     如果某一天她想要擁有“财富和男人們的眼光,”我會甘心為她鋪平道路。

    如果她甯願孤獨一人,那她絕不會看到我的身影。

    她想要得到的任何東西我都會為她弄到。

     如果她愛上了一個凡人男人或女人,我也會做她吩咐我所做的任何事情。

    我将甘心生活在陰影裡。

    為了寵愛她,我可以永遠在暗翳裡生存,因為隻要靠近她身邊,我的心靈裡就将不再有暗翳。

     當我外出獵食的時候,瑟貝爾經常和我同行。

    她喜歡看我進食和殺戮。

    這之前我從未讓一個凡人目睹我的狩獵。

    她試圖幫助我處理遺體或者磨滅殺人的證據,但是對于此道我早已非常精明熟稔,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隻能袖手旁觀。

     我總是盡量避免讓本吉參加這樣的出行,因為他總是會感到異常狂熱,表現出孩子般的興奮,這對他并沒有任何益處。

    而對于瑟貝爾來說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還有其他一些事情或許也值得一提――我們怎樣巧妙地掩飾了她哥哥的失蹤;我怎樣把大筆金錢轉到她名下,并且為本吉建立了适當可靠的信托基金;我怎樣為她添置了幾架上好的鋼琴,擺滿了旅館的房間,令她大為歡喜。

    我怎樣從遠方的寓所裡取來了一個牢不可破,堅不可摧的棺材,有時候會在那裡睡覺。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睡在第一天夜晚他們為我準備的那間小室,在那裡,為了避光,天鵝絨窗簾總是緊緊地固定在牆壁上。

     但地獄還是降臨了。

     你知道我将要對你說些什麼。

     接下來我還要講述的隻剩下那個時刻,直到今晚太陽落山之後我來到這裡,來到這個吸血鬼巢穴,同我的兄弟與姊妹在一起,同在萊斯特身邊的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