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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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舌頭就像紅寶石一樣。

    他對着宴會的最後一名生者,碩果僅存的馬爾蒂諾微微地笑了起來。

     馬爾蒂諾把視線從瑪瑞斯身上移開,轉而望着我。

    刹那間他柔和了下來,失去了所有的警惕。

    他帶着敬畏開了口。

     “土耳其人在攻城的時候洗劫了那座教堂。

    而一些教士留在了聖索非亞大教堂的祭壇上。

    ”他說,“他們攜帶着聖餐杯和受賜福的聖餐,我們的主的肉與血。

    在城池陷落的那一天,他們把這些東西藏匿在聖索非亞大教堂的密室裡。

    一旦我們把土耳其人從我們的首都趕走,收複我們的城市,回到偉大的聖索非亞大教堂,那些教士們就會回來,他們會從藏身之地走出來,步上祭壇,繼續他們那被迫中斷的聖禮。

    ”“啊!”我訝異地歎息着,“主人,”我溫柔地說。

    “這個秘密難道還不足以保住他的生命嗎?”“不,”瑪瑞斯說,“我早已知道這個故事,而他把我們的比安卡說成娼妓。

    ”紅色頭發的男子緊張地聽着我們的對話,思索我們話中的深意。

    “娼妓?比安卡?閣下,她或許是個十倍的謀殺犯,但絕不是娼妓。

    她可不僅僅是娼妓那麼單純。

    ”他仔細端詳着瑪瑞斯,仿佛他也認為這個雍容華貴的男子美貌無雙。

    而事實也的确是這樣。

    “啊,但是,是你教給了她殺人的手段。

    ”瑪瑞斯幾乎是溫情地說道,他的左臂從背後抱擁着馬爾蒂諾,左手放在他的右肩上,手指撫摸着他的肩膀,他把前額抵在馬爾蒂諾的鬓邊。

    “嗯,”馬爾蒂諾搖擺着身體。

    “我喝醉了。

    我從來沒有教過她這種事情。

    ”“啊,就是你,是你教給她的,為了如此卑劣下賤的目的。

    ”“啊,主人,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 “我的兒子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

    ”瑪瑞斯凝視着馬爾蒂諾,“他忘記了我們是為了我們那位甜美的女士才來殺掉你,而你,把那位女士誘騙到你那陰險卑鄙的陰謀之中。

    ”“她向我提供一個條件,”馬爾蒂諾說,“讓我可以擁有那男孩!”“再說一遍。

    ”“你不是想殺了我嗎,那就來吧。

    但是讓我擁有那男孩。

    一個吻,先生,我隻求一吻。

    這一吻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何況我已經喝醉,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求你,主人!我忍受不了了!”我說。

    “那麼,你将如何忍受永恒,我的孩子?你是否知道這就是我将要賜予你的?上帝之下,究竟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夠摧毀我啊?”他狂怒地瞪視着我,但看來更像是在做戲而非出自真情。

    “我已經接受了教訓,”我說。

    “我隻是不想眼見他死去。

    ”“啊,是的,你已經接受了教訓。

    馬爾蒂諾呀,如果我的孩子願意,就去吻他吧,你要注意着溫柔一點。

    ”我主動地隔着桌子,吻了那男人的面頰,他轉過頭來,如饑似渴地吻住了我的嘴唇,他的唇間有微酸的酒氣,但卻迷人無比,如電流一般灼熱。

    淚水湧上了我的眼眶。

    我張開嘴唇,把他的舌納入口中。

    我閉上雙眼,感到他的舌頭在顫抖,他的嘴唇變得僵硬,好像金屬鉗子一般緊緊夾住我,不願放開。

     我的主人噬住了他的咽喉,他的吻凝固了。

    我流着眼淚,茫然地伸出手去,尋找着主人那邪惡的牙齒咬在他頸上的位置。

    我觸到了主人絲綢般的嘴唇,以及其下堅硬的牙齒,我觸到了他柔軟的脖頸。

     我睜開雙眼,向後退去。

    我那不幸的馬爾蒂諾歎息着,呻吟了一聲,阖上了嘴唇,半閉着雙眼倒進主人懷抱。

     他慢慢地轉向我的主人。

    用醉酒而幹澀的聲音說道,“敬比安卡……”“敬比安卡,”我抽泣着,用手蒙住了眼睛。

    我的主人停止了啜吸,用左手撫摸着馬爾蒂諾潮濕糾結的頭發。

    “敬比安卡。

    ”他在馬爾蒂諾耳邊低吟。

    “我真……真不該讓她活下來。

    ”馬爾蒂諾歎息着說出最後的句子。

    他的頭顱垂落在主人的右臂上。

    我的主人親吻了他的後腦,松開了手,讓他滑落在桌子上。

     “迷人的臨終遺言,”他說,“你在靈魂深處原本是個詩人呀。

    ”我站起身來,推開身後的長椅,走到房間中央。

    我失聲恸哭,淚水從我的指間滾滾而落,我從衣袋裡拿出手絹,擦拭着淚水,幾乎絆倒在那個駝背男人的屍身上。

    我放聲哭着,我軟弱而可恥地恸哭着。

    我從那駝背男人以及他的同伴們的屍身邊退開,直到我的後背觸到了那沉重,淩亂的挂毯。

    我嗅到它們的絲線和其上的塵土散發出來的氣味。

     “啊,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嗎。

    ”我抽泣道,我不能自抑地抽泣,“你希望我憎恨這個,你希望我為他們流淚,為他們而奮戰,為他們而求乞。

    ”他靜靜地坐在桌邊,他的頭發整潔地中分着,宛如最後晚餐上的基督;他容光煥發,紅潤的雙手交疊着,熱切而閃爍的雙目凝望着我。

    “為他們之中的某人而哭泣吧,至少為其中一人哭泣吧!”他說,他的聲音變得忿怒起來。

    “這不是很過分嗎?有那麼多人死去,而隻為其中一人而悲悼。

    ”他從桌邊站起,因為憤怒而全身顫抖。

    我掏出手帕覆在臉上,不住抽泣。

     “如果是為了那個在破爛小船上要求暫且栖身之地的無名乞丐,你就就不會落淚,對不對?我們美麗的比安卡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因為你已成為她床第之間的阿多尼斯!可是,你卻隻為這個人,這無可置疑的魔鬼而哭泣,隻因為他奉承了你,是不是這樣?”“我了解他,”我低聲說,“我是說,在這片刻之間我了解了他,我……”“你會讓這些叢林中無名的狐狸們逃掉!”他指着四周繡飾着貴族獵手們的壁毯。

    “看看我指給你的這個人的眼睛。

    ”房間裡突然間暗了下來,所有的燭光在瞬間如飛鳥的過翼般振顫搖曳。

    我喘息着,但面前隻有他,站在正對面俯視着我,他情緒狂熱,雙頰绯紅,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熱力,仿佛他的每一個毛孔裡面都綿綿地湧出溫暖的氣息。

    “主人,”我叫道,抑制了自己的抽泣。

    “您對您教給我的一切可感到滿意?您對我所學到的東西可會歡喜!您難道不是在戲弄我嗎!我不是您的玩偶,閣下,不,我決不是!那麼,您還想我怎麼樣呢?為什麼如此憤怒莫名?”我渾身顫栗,淚水再一次在眼中洶湧,“我會為了您而堅強起來,但是我……我了解他。

    ”“為什麼?就因為他吻了你?”他俯下身來,用左手挽起我的頭發。

    他一把把我拉近。

    “瑪瑞斯!看在上帝份上!”他吻了我。

    就像馬爾蒂諾那樣地吻我。

    他的唇灼熱而富于人性。

    他的舌滑入我的口中,沒有給與我鮮血,而隻有人類的熱情。

    他的手指在我面頰上灼燒。

    我掙開了他。

    而他也任我掙脫。

    “啊,回到我身邊吧,那蒼白冰冷的人,我的神啊,”我低聲說着,把面孔依偎在他胸前。

    我可以聽到他的心勃勃跳動的聲音。

    我在這以前從未聽到過,他那岩石般的身體也從未有過脈搏。

    “回到我身邊吧,我那最最冰冷無情的教師。

    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怎樣。

    ”“啊,我的愛人,”他歎道。

    “啊,我的愛。

    ”接下來的是他如雨般可怖的親吻,這不是對人類男子熱情的模仿與嘲弄,而是發自他的真情。

    他的吻如花瓣一般輕柔,密密地落在我的面孔與頭發上。

    “啊,我美麗的阿瑪迪歐,啊,我的孩子。

    ”他說。

    “愛我,愛我,愛我吧。

    ”我低聲說着,“愛我,把我帶入你的世界之中。

    我是你的。

    ”他靜靜地擁緊了我,萬籁俱寂。

    我倚靠在他肩頭,感到昏昏茫茫。

    一陣微風吹過,但吹不起四壁上厚重的壁毯。

    壁毯上面,來自法國的領主和貴婦們正徘徊在永不落葉的綠色森林裡,周圍是永遠狂吠不已的獵狗和婉轉啼鳴的鳥兒。

     最後他放開了我,向後退卻。

     他從我身邊走開,雙肩拘偻,頭顱低垂。

     之後他慢慢地向我做了個手勢,示意我跟上來,但卻飛快地出了房間。

     我跟随在他身後,一路跑下石階,來到大街上。

    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大門已經敞開了。

    冷風吹幹了我的淚眼,把來自房間裡面的邪惡熱氣一掃而空。

    我跑啊,跑啊,跑過石頭碼頭,跑過小橋,我尾随着他跑向廣場。

     直到Molo我才追上他,他慢慢地走着――一位身材高大,一襲紅色鬥蓬的男子,款款穿過聖馬可廣場,走向碼頭。

    我跟在他身後奔跑。

    來自海洋的風料峭強勁,猛烈地直吹着我,我感覺受到了巨大的淨化。

    “别離棄我,主人,”我想要呼喚出聲,卻吞下了我的言語。

    但他都已聽見。

    他仿佛真的應我要求一般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等待着我追上他,把我伸出的手握在他手裡。

     “主人,聽着我得到的教訓,”我說,“評判我學到的功課。

    ”我急促地喘息着。

    “我看到了您吸那些惡人的鮮血,您一定是在心裡面判決他們有罪。

    我看到了您的飨宴,仿佛那是您的天性;我看到您吸取維持生命所必需的鮮血,那些人罪大惡極,禽獸不如,您殺死了他們,把他們的屍體抛在這邪惡的世界。

    但對于您來說,他們的血卻和最純潔的鮮血一樣甜美濃郁,回味無窮。

    我看到了,這就是您所希望我了解的,而我也了解了。

    ”他面孔冷漠。

    他僅僅是端詳着我,仿佛剛才那股燃燒般的狂熱在他心中已經慢慢死去。

    遠處拱廊裡面火把的光芒在他面孔上閃爍,他的面孔重又變得蒼白堅硬。

    泊在碼頭裡的船舶低聲做響,遙遠的低語喧嘩飄傳過來,也許那些人從不睡眠。

    我仰首望天,擔心看到那緻命的光明,而他亦将離去。

     “如果我也這樣做,主人,我也喝下被我征服的邪惡之人的鮮血,我是否就能像您一樣?”他搖頭。

    “很多人都靠吸他人的鮮血為生,阿瑪迪歐,”他低沉溫柔地說,理性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随之是他的禮貌和所謂的靈魂。

    “你可願意跟随我,做我的學生與我的愛人?”“我願意,主人,永永遠遠,至死不渝。

    ”“啊,那些話我并不是随便說說的。

    我們是不死不朽的生靈。

    隻有一種天敵能夠摧毀我們――就是那邊火把裡面燃燒着的火焰,或升起的太陽的烈焰。

    想想看,這實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就算我們最終對這個世界感到疲倦,畢竟還有那升起的太陽。

    ”“我是您的,主人。

    ”我緊緊地抱住他,吻他,想要把他淹沒在我的親吻裡。

    他微笑了,接受了我的吻,但絲毫不為所動。

    我停了下來,右手握成拳頭,好像要打他,事實上我絕不會這樣做。

    但令我驚異的是,他畏縮了。

     他轉向我,有力而溫情地将我攬入懷中。

     “阿瑪迪歐,我離不開你,”他說,他的聲音絕望而微弱。

    “我想要讓你看到邪惡,而非公正。

    我想要給你看到我為不死不朽所付出的邪惡代價。

    這就是我所做的。

    但是這也讓我看清了我自己,我此刻雙目暈眩,我感到深受傷害,筋疲力盡。

    ”他用頭抵着我的頭,然後抱緊了我。

    “對我随心所欲吧,先生。

    ”我說。

    “如果你願意,就讓我忍受痛苦而滿懷渴望對痛苦的深深渴望。

    我是你的愚者,我是屬于你的。

    ”他放開我,深深地親吻着我。

    “四個晚上,我的孩子,”他說。

    他走開了。

    他吻了他的手指,将這最後的吻放在我的唇上,之後轉身離去。

    “我現在要奔赴一項古老的職責。

    四個晚上。

    等我。

    ”我獨自站在這料峭的清曉。

    我獨自站在漸漸泛白的天空之下。

    我知道不必去尋覓他的身影。

    我心情沮喪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