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走火入魔的杜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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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上面坐着他全副武裝的警衛班。

    他這種排場是顯得張揚了些,也曾遭到一些人的非議,但杜長海一言蔽之:這是工作需要。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使杜長海的警衛員們在二十年後還心有餘悸。

    他的一個最貼身的警衛是他的小舅子,他小舅子認為那天晚上姐夫真是撞見鬼了,因為當時幾百個全副武裝的武鬥隊員已上車就緒,目标是離市區幾十公裡的駐軍火箭炮團。

    等了一會兒,杜長海才姗姗來遲,那天晚上他顯得很興奮,他像大人物似的向等侯在卡車上的幾百名部下揮揮手,一反常态地要求大家唱個語錄歌提提士氣。

    要知道他是個沒半點音樂細胞的人,哪怕是唱上一句也要跑調,所以他很自覺地把這個弱點隐藏起來,從來不提唱歌的事。

    這樣說來,那天晚上杜長海就顯得不太正常了,他竟然給大家起了個頭:下定決心,不怕犧牲,預備――唱!大家都哄笑起來,因為他嚴重跑調。

    杜長海沒有發怒,而是寬容地說:“别笑,别笑,大家都嚴肅點兒。

    今天咱們去執行一項光榮的任務,士氣是很重要的,接着唱,接着唱。

    ”杜長海在亂哄哄語錄歌聲中拉開吉普車的車門,小舅子殷勤地給他關上門,杜長海隔着車窗對小舅子囑咐道:“告訴你姐,我今晚不回家了。

    ”小舅子見他扭動鑰匙發動車子,就在他扭動鑰匙這一刹那,轟!一聲巨響,杜長海垂直向上從吉普車的帆布頂棚中穿過飛起七八米高。

    當然,也有的目擊者堅持說絕不止七八米高,至少飛起十幾米高,并為此事擡了二十年的杠。

    當時在場的所有的人都認為這起爆炸案是階級敵人幹的,其最大嫌疑自然是“井岡山兵團”。

    邏輯是現成的,反革命分子把革命組織的傑出領導人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當然是要置于死地而後快,但問題不在這裡,令人驚訝的是,與杜長海近在咫尺的小舅子卻連根汗毛也沒傷着。

    看來爆炸力不是向四周擴散的,而是集中向上爆發的。

    猶如一枚火箭彈擊中了杜長海的屁股,把他抛向半空,連吉普車都沒受到什麼損壞,換個座位,補補頂棚就行了。

    事後,杜長海的小舅子擦着冷汗說:“當時轟的一聲響,我姐夫就飛出去啦,他人還在半空裡,我就明白啦,唉……”杜長海的死亡使“紅革聯”沖擊火箭炮團的計劃徹底流産了。

     “紅革聯”一派群龍無首,人心惶惶。

    社長海的幾個副手為争奪這個空出的權力交椅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反目。

    “紅革聯”的廣播站向整個城市沉痛宣告:反革命組織“井岡山兵團”殺害杜長海烈士罪責難逃,他們欠下的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還。

    “紅革聯”廣大戰士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莊嚴宣誓:我們一定要繼承烈士的遺志,誓死保衛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和反革命分子血戰到底,不獲全勝絕不收兵。

    随後,莊嚴沉痛的哀樂緩緩地飄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井岡山兵團”的廣播站自然不能閑着,他們特地将巨型喇叭增加到十個,廣播員慷慨激昂的聲音變成巨大的聲波傳向整個城市:革命的戰友們、同志們,階級敵人的造謠诽謗絲毫無損井岡山兵團的光輝形象,反動組織的頭頭杜長海之死,是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反革命分子杜長海死有餘辜,遺臭萬年,終于變成了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

    作為對哀樂的回敬,這邊也放起為毛澤東詩詞譜寫的歌曲: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在政委馬天生的辦公室裡,馬天生叫來工兵營營長,他把杜長海死亡的現場報告遞給了工兵營長說:“這種爆破技術很專業呀,你行嗎?”工兵營長看了報告後噴噴贊道:“是很專業,這是一種定向爆破,目的性很明确,不想傷及周圍的人。

     我想這個爆炸裝置有可能是這樣安置的,把炸藥裝進一個堅固的金屬容器裡,容器除上面開口,其他處是封閉的,引爆是用電雷管,雷管導線和汽車的點火鑰匙處連接,扭動鑰匙,汽車電瓶的電流引爆電雷管,爆炸力隻能從金屬容器的開口處噴發,事後趁亂把容器拿走就行了。

    這種定向爆破的難度在于裝藥量的計算,容器的壁厚和裝藥量有一定的比例,裝藥多了,會連容器一起炸碎,少了不起作用,要計算得很精确。

    這是誰幹的?夠他媽的專業的。

    “工兵營長贊不絕口。

     工兵營長走後,馬天生點燃一支香煙,在煙霧缭繞中陷入沉思,誰幹的?“井岡山兵團”似乎沒這個本事,幹掉一個小人物總要有點兒目的吧?此事的背後似乎迷霧重重…… 在李雲龍的辦公室裡,化名張重的特種分隊軍官梁軍正坐在沙發上抽着李雲龍的“中華”煙,而李雲龍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遠方沉思,半晌,他才問道:“為什麼這樣幹?”梁軍站起來回答:“我做了工作,該說的都說了,杜長海已進入瘋狂狀态,上甘嶺的炮戰他還沒過足瘾,這次武鬥是完成他夢想的一個機會,他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我沒有别的辦法能制止他,隻好出此下策了。

    1号,昨晚我一宿沒睡着,心裡挺不是滋味,他不是壞人,隻不過是鬼迷了心竅,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朝鮮戰場上的英雄。

    1号,您知道,我是個軍人,不是特工人員,頭一次幹這活兒,心裡總有點兒……負罪感,我想了半天,還是認為我幹的沒錯,理由有兩點,第一,那天晚上他糾集了四百多武鬥隊員,沖擊目标是火箭炮團,而火箭炮團已接到軍裡的命令,一旦遭到攻擊,立即開槍自衛,那天晚上,如果我不進行阻攔,勢必要造成大規模流血沖突,其結果對您會非常不利,因為軍隊和群衆組織的大規模流血沖突,目前在全國範圍内還沒有先例。

    第二,退一步講,如果杜長海用老人和婦女打頭陣,我軍肯定下不了手開槍,其結果必然是火箭炮被搶,這些炮到了杜長海這個瘋子手裡麻煩可就大啦。

    我敢肯定,他馬上會對西區來個集火射擊,那種炮彈爆炸能産生三幹多度高溫,能霎時間把坦克的裝甲化成鐵水。

    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死。

    這個人在政治上是個糊塗蛋,如果他真把西區炸成平地,恐伯連中央**小組也保不住他,大禍一旦惹出,誰會為他承擔責任?早晚他得當替死鬼。

    将來槍斃他十次,也抵償不了這麼多人命,與其這樣,不如趁他沒來得及惹事之前幹掉他,這才能避免災難。

    1号,我梁軍一人做事一人當,将來有人追查,我頂着就是。

    ”李雲龍說:“你少充好漢,即使将來有事,也輪不到你來頂。

    你幹得對,這個愚蠢的家夥,他淨想圓他的夢了,就不惜毀掉城市,不惜傷及無辜,這算什麼軍人?隻能算屠夫。

    我怎麼也搞不明白,咱們的軍隊怎麼培養出這麼個蠢貨來?居然還當過副團長?就算他閑得難受,想表現一下軍人的勇氣,辦法很多嘛,把對手找來,一對一的幹上一場,哪怕打輸了也算條漢子,可這個混蛋卻要用炮來表現自己,‘82‘炮玩着還不過瘾,還想玩玩火箭炮,要讓他玩痛快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娘的,他在玷污軍人的稱号,損害軍人的榮譽,這個人對社會的危害太大了,不幹掉他天理難容。

    ”梁軍接着彙報:“昨天我和段鵬、林漢彙總了一下情報,覺得形勢不容樂觀。

    ‘紅革聯‘的頭頭雖然死了,但它的組織系統還在,它的成員都很激進,杜長海的死隻是暫時解除了炮火對城市的威脅,但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武鬥的問題。

    據我們的情報,‘紅革聯‘已選出了新的指揮班子,很有點同仇敵汽的意思。

    至于‘井岡山兵團‘已連開了幾次作戰會議,目的隻有一個,要繼續作戰,用武力掃平‘紅革聯‘。

    前些日子企圖沖擊軍事禁區,被段鵬他們打了個小伏擊,那個鄒明似乎老實了幾天。

    但危險并沒有消除,這個組織的人數很多,大部分是産業工人,處于第一線的武鬥隊員中複員軍人所占的比例很大,尤其是在前一段的武鬥中,傷亡了幾百号人,目前在這個組織的内部,從上到下都蔓延着一股急于複仇的強烈情緒,這種團體的複仇情緒,不是個人能制止的。

    鄒明如果不想繼續打下去,馬上會觸犯衆怒,會被立刻改選掉,新的頭頭也許會更瘋狂。

    l号,我們一緻認為,以目前全國的政治形勢和本市武鬥規模的升級看,僅靠我們特種分隊小規模行動是制止不了武鬥的。

    現在惟一可行的是宣布對本市實行軍管,出動部隊對雙方實施強行繳械,對敢于反抗的堅決鎮壓。

    這恐怕是惟一有效的方法。

    現在有幾個問題我們必須要搞清。

     第一,武鬥在全國蔓延,中央的最高決策層不是不清楚,但卻沒有任何指示要制止武鬥。

    那麼我們需要搞清楚,最高決策層的本意是什麼?是希望武鬥愈演愈烈呢? 還是希望能迅速平息?如果是前者,那麼我們所做的全部努力都是在和中央**唱對台戲,是對抗‘文化大革命‘。

    如果是後者,那麼江青同志關于‘文攻武衛‘的講話和《解放日報》的社論又做何解釋?這豈不是火上澆油嗎?第二,關于軍隊支左的問題,這條指示太籠統、太模糊,誰是左派?标準是什麼?支左支到什麼程度? 是光喊喊口号呢?還是提供武器彈藥?或者幹脆是出動部隊參戰?第三,如果前兩點都得不到來自最高決策層的準确答案,那麼我們将面臨着兩種選擇,無論你走哪條路都要承擔極大風險,甚至,我懷疑這是種圈套。

    我們可以這樣推理,如果您對武鬥采取視若無睹,聽之任之的辦法,眼看着城市被打毀,成千上萬無辜平民的傷亡,甚至造成我軍前沿防禦體系的瓦解,敵軍的乘機登陸,這些嚴重後果,身為本地區野戰軍的1号首長,您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幹系,因為任何一場災難,事後總要找出個替罪羊,既然中央**不能承擔責任,那麼隻好由您來承擔責任了。

    反過來講,如果您出動部隊制止武鬥勢必要造成大規模流血事件,因為造反派手裡拿的不是燒火棍,流血事件一旦發生,咱們野戰軍就成了鎮壓革命左派,鎮壓群衆運動的劊子手,是以武力對抗中央戰略部署的罪人,身為1号首長您仍然擺脫不了幹系。

     總之,我們現在面臨的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照理說這些問題應該由中央**去考慮,但如果中央**不打算表态,隻是在靜觀事态發展,那麼我們的風險就大了,以上這些請軍長考慮。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李雲龍拿起電話:”哦,是馬政委呀,有事嗎?什麼?杜長海死了?這是怎麼搞得?這小于不是挺能的嗎? 上次到這裡來排場可不小,硬是帶了一個警衛班呢。

    喲,這我可估計不出來,這人可能仇人不少,惦記他的人太多了,好,好,你去時也替我表示一下哀悼。

    是呀,這真是革命事業的重大損失,我很難過……很難過。

    好,好,就這樣。

    “李雲龍帶着一臉狡猾的笑容挂上電話。

    梁軍也苦笑起來。

     李雲龍收斂笑容,正襟危坐道:“好啊,你們分隊還有個參謀班子?分析的不錯,有腦子。

    這些問題太複雜,沒有什麼人能回答你,恐怕連中央**小組也搞不清楚。

    不過,我還得謝謝你們,到底是特種兵,不光身手好,腦子也靈,考慮問題就是不一樣。

    從今天起,特種分隊撤回駐地,恢複正常訓練,沒有我的命令,天塌下來也不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