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峥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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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的長安城,巍峨而甯靜。

     戰火已經漸漸遠了,當年攻城時留下的血迹也随着歲月的變遷而黯淡。

    王謝堂前的燕子歸來,卻不知道舊宅已經換了主人,兀自在柳梢呢喃。

    楊氏、宇文氏、裴氏、蘇氏成為過眼雲煙,李家、長孫家、蕭家門庭若市。

    一切都在變化,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化,三年前的幼蟬曆盡劫難爬出泥土,在樹葉間淺吟低唱,“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至于到底知道了什麼,也許隻有它們自己清楚。

     勤政殿内,大唐皇帝李淵被外邊的蟬聲吵得心煩,放下手中奏折,沖着外邊喊道:“今晚誰當值,能不能想辦法讓外邊安靜一會兒!沒眼色的東西,該幹什麼還非要朕下命令麼?” “啟奏陛下,長孫将軍已經派人去攆了,隻是今年的蟬兒太多,一時半會兒很難見到效果!”外邊的侍衛聽到抱怨,趕緊躬着身子進來解釋。

     “你們這些笨蛋,就不知道用煙熏麼?”李淵看了誠惶誠恐的侍衛一眼,笑着指點。

    今晚當值的千牛備身長孫冕是長孫順德的侄兒,人不太機靈,但貴在對皇家忠心。

    所以縱使偶爾有所疏失,他也沒必要去深究。

    一則要照顧老臣子的情緒,而來,也免得侍衛們覺得自己刻薄寡恩。

     “陛下英明,末将這就去準備艾草。

    ”進來答話的侍衛露出恍然大悟的臉色,又施了一個禮,雀躍着去了。

    用焚燒艾草所引發的濃煙驅趕昆蟲,這幾乎是人人都清楚的常識。

    但在皇宮裡邊,沒有上頭的命令,誰敢輕易動用明火?得了皇帝陛下的口谕就不一樣了,無論起多大的煙,别人也挑不出錯來。

    也省得弟兄們一個個累得如野狗般,吐着舌頭在樹下跑來跑去。

     淡淡的藥香很快在空氣中湧起,蟬聲立刻減弱,但燥熱的感覺卻更加濃重了起來。

    李淵皺了皺眉頭,低聲抱怨道:“一群笨蛋,就不知道把煙弄小點兒。

    再呆一會兒,蟬沒熏死,朕先給熱死了!” “陛下,心靜自然涼!”被李淵留下一共處理政務的右仆射裴寂從奏折堆裡擡起頭,笑着說道。

     “這國事,家事,從早晨睜眼處理到現在,還剩下一大堆!朕的心能靜得下來麼?”李淵氣忿地将面前的奏折向外一推,低聲抱怨。

     “陛下是皇上啊!”裴寂聳聳肩,笑着回應。

     李淵啞口無言,隻好把頭轉過去,不看裴寂臉上的笑容。

    對于這個砍不斷,煮不熟的老牛皮,神仙也沒辦法。

    可越是如此,李淵越願意對裴寂委以重任。

    臣子們闆着臉的時候太多了,一點兒也知道讓人輕松。

    唯有裴寂這塊老牛皮,奸詐也罷,佞幸也好,談笑之間,就把很多複雜地問題給解決了。

     看到李淵吃癟,另外一個被留下來處理政務的宋國公蕭瑀笑了笑,低頭不語。

    作為一個正直、謹慎的重臣,他不會像裴寂那樣肆無忌憚地跟皇帝陛下開玩笑。

    但他也不敢贊同李淵之所以心煩是為了國事之語。

    事實上,對大唐來說,最近國事根本沒有什麼可心煩的。

    河間郡王李孝恭在南方勢如破竹,已經徹底打垮了長江沿岸的割據勢力。

    杜伏威歸降,蕭憲遁走。

    就連遠在嶺南的幾個舊隋遺臣,迫于李孝恭的兵威,最近也頻頻向大唐遞出願意内附的信号。

    在北方,太子建成和秦王世民二人聯手,屢屢大敗劉武周,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入冬之前,河東的戰事便可以徹底結束。

    去掉了這兩大割據勢力,如今能跟大唐抗衡一番的,也隻剩下王世充的大鄭和窦建德的大夏了。

    但這兩大割據勢力弱點都非常明顯,不用大唐調動傾國之力,僅派秦王或者河間郡王其中一人領兵,就可以将其分别鏟除。

     如此光明的前景,依舊能令李淵坐立不安的,就不是臣子所能幹涉的事情了。

    上回裴寂鬥膽替太子說話,勸李淵削弱旁支以求穩固主幹。

    結果谏言之被采用了不到兩個月,轉眼之間,李淵便因為放不下骨肉親情,将被剪除了部分羽翼的秦王重新啟用,委以重任。

    害得裴寂枉做了回惡人,至今還被秦王系人馬盯得死死的,動不動就上本彈劾一番。

     見兩個心腹臣子都不肯接自己的茬,大唐皇帝李淵笑了笑,厚着臉皮自言自語,“帝王家有帝王家的難處,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朕總不能為了一面而割掉另一面吧!總想着能有兩全之策,父子和睦,兄友弟恭,可總是落得個事與願違!唉!” 裴寂笑了笑,裝作沒聽見,把腦袋繼續埋在奏折堆中。

    蕭瑀不忍心聽李淵繼續唉聲歎氣,猶豫了片刻,低聲建議:“陛下的家事,臣本不該多嘴。

    但最近一段時間,秦王的确逼迫太急了些。

    而太子殿下,恐怕也有失長兄身份。

    ” “是啊,是啊!”見有人肯搭腔,李淵立刻打蛇随棍上,“朕就是為此心煩,蕭卿,你可有解決之策!” “太子和秦王二人如今都是大唐柱石,陛下的确應該慎重!若實在委決不下,可以将二人最近的奏折傳閱群臣,在廷議上拿個章程。

    ”蕭瑀搖搖頭,低聲道。

     “唉!”李淵早就知道從蕭瑀這種正直之士嘴裡問不出錦囊妙計來,歎息着将目光轉向裴寂。

    裴寂依舊裝作沒聽見,拿着筆在奏折上快速寫寫畫畫。

    這下,李淵真的有點不高興了,重重咳嗽了一聲,闆起臉來問道,“裴卿,你可有妙計教朕?” “臣乃當朝右仆射,不便幹涉陛下家事!”裴寂笑了笑,輕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