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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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身邊現在馬屁鬼很多麼?”程名振覺得好奇,笑着追問了一句。

     “不少!”石瓒非常肯定的回應。

    看了看王伏寶的臉色,又笑着改口,“也許他們有點能耐,但肯定沒你跟宋先生能耐大,反正,反正我是看他們不順眼。

    ”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吧!”跟宋正本學了半年多斯文,王伏寶進步甚快,已經能随便引用成語,“老石你這話說說就算了。

    千萬别到了聊城嘴上還沒把門的。

    老窦他大度,不會跟咱們計較。

    可如果彈劾你的人太多了,他也會覺得很難辦!” “這不是隻有你跟程兄弟麼?”石瓒晃晃腦袋,對王伏寶的勸告不太感冒。

    “行,你說不說咱就不說,喝點水,然後咱們繼續趕路! 王伏寶和程名振相對着笑了笑,不再理會石瓒,掏出幹糧,抓緊時間補充體力。

    休息過後,三人繼續前行。

    接連換了兩次坐騎後,看看明月已經東升,便尋了一處荒廢村落宿營。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三人吃過早飯後繼續拍馬趕路。

    一天狂奔出二百餘裡,到了傍晚,聊城的輪廓便出現在眼前了。

     城中本有一處行宮,乃楊廣第一次征遼時為了順道遊山玩水而建。

    後經過數路綠林豪傑輪番洗劫,早已破敗的得不成樣子。

    窦建德稱王之後,看中了這個行宮的規模,命人随便修了修,便當做了自己日常生活和處理公務所在。

    作為一個平民出身的諸侯,他生性節儉,所以隻選了幾處殿堂供自己和家人居住。

    其他全分給了官員們作為辦公場所。

    因此,整個行宮的戒備并不是很森嚴,白天晚上都有官員進進出出。

     程名振第一次來聊城,不太知道規矩。

    隻能緊跟王伏寶,亦步亦趨。

    三人在行宮正門下了馬,将坐騎交給了守門的近衛。

    然後無須通報,直接在當值的近衛統領下走向窦建德議事的銀安殿。

     所謂銀安殿,不過是整個行宮中位置比較接近中央,規模最大的一個建築。

    掉了漆的木梁還沒湊齊錢去裝飾,斑斑駁駁,看上去好不簡陋。

    窦建德就坐在銀安殿内的胡床上,聽見侍衛彙報說王、石兩位将軍和程太守回來了,立刻從胡床上一躍而起,大步迎到了門口。

    “你們可算回來了,正等着你們三個出主意呢!奶奶的李仲堅,跟誰玩命不好?,偏偏跟老子過不去!” “見過王駕千歲!”程名振率先躬下身去,抱拳施禮。

    王伏寶和石瓒隻是拱了拱手,笑着附和,“見過王爺。

    您又熬夜了吧,眼睛都紅了!” “免禮,免禮!”窦建德雙手攙扶住程名振,同時轉頭回應王、石兩人,“可不是麼?最近雜七雜八的事情忒多。

    沒一件讓人省心!來人,給他們三個搬三個石頭凳子來,再倒三碗酸梅湯!” “給我也來一碗!”坐在左上首白色石頭凳子上的宋正本放下手中公文,頭也不擡地命令。

     “多來幾碗。

    别讓大夥中暑!”窦建德迅速補充,就像一個開鋪子的大掌櫃般推銷着自己的酸梅湯。

     這麼晚了,還被他留在身邊一道處理公事的,都是些窦家軍的核心人物。

    早就習慣了窦王爺說話做事的風格,所以也不覺得詫異。

    倒是程名振,看到窦建德居然如此率性而為,心中感覺好生有趣。

    還沒等他适應了銀安殿内傍晚的氣氛,窦建德清了清嗓子,又非常鄭重地宣布,“既然伏寶和老石都回來了,程太守也來了,咱們大夥今晚就再辛苦一晚,别急着回家。

    早點把調子定下來,也好早點準備!” “臣遵旨!” “諾!” “好了,知道了!” 衆文武官員按照各自的習慣,亂紛紛地回應。

    窦建德笑着搖了搖頭,松開程名振的手,自己走回禦案之後,坐正身軀,繼續說道:“他們三個來得晚,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孔總管,還是由你先把具體情況介紹一下,然後咱們再正式開始議事!” “臣遵旨!”内史侍郎孔德紹答應一聲,從石頭凳子上長身而起,“事發突然,并且關乎我軍日後發展,因此王駕千歲不得不把諸位全召回來。

    ” 定下基調後,他又清清嗓子,有條不紊地将窦建德放棄攻打魏郡,召集文武重臣的緣由介紹給諸位同僚。

    原來在數日之前,窦建德突然收到來自博陵的一封信。

    大隋朝冠軍大将軍,襄國侯,博陵大總管李旭主動提出與窦家軍結盟,共同對付瓦崗和幽州。

     幾乎與此同時,窦家軍軍派往博陵一帶的眼線也陸續送回一些情報。

    那邊已經開始下發兵器,一些退役的老兵也重新被召回了隊伍! 由于上一次“調停”博陵與幽州之戰有功,眼下窦家軍的勢力在北方已經延伸到了河間郡南部。

    放眼河北大地,如今幽州軍、博陵軍和窦家軍在這片土地上基本成鼎足之勢。

    雖然強弱上還有很大差距,但誰也不敢輕啟戰端。

    任何一方被其餘兩家聯手攻擊,都會面臨老巢陷落的危險。

     “基本上就這些了。

    李仲堅跟李淵是叔侄,暫時不會翻臉。

    而他集中傾國之力要對付的目标,要麼是幽州,要麼就是我等!”介紹完了大緻情況,孔德紹向窦建德拱了拱手,然後緩緩回歸本座。

     窦建德笑了笑,搖頭數落,“這李仲堅真是臉皮厚,前兩年打老子時,可沒見他手下留過情!現在突然說要跟老子聯手了,還真把老子給吓到了!” “管他跟誰打呢,咱們做咱們的就是”窦建德麾下的大将曹旦拍了拍頭上的皮冠,甕聲甕氣地道。

    如今他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了,周身上下的穿着配飾無不光鮮華貴。

    可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平時頭頂镔鐵盔,深披荷葉甲時的模樣順眼。

     “我也是這麼想!”王伏寶向曹旦笑了笑,低聲附和。

     這二人是窦家軍武将的核心,意見達成一緻後,立刻一起了一堆将領的響應。

    大夥摩拳擦掌,都覺得戰也罷,和也罷,以窦家軍現在的實力,根本沒必要再向博陵軍低頭。

     “無備而戰,縱有勝績,其勢必難長久!”聽大夥一心求戰,納言宋正本立刻長身而起,白了衆一眼,憤然說道。

    憑心而論,他非常不願意和王伏寶這些莽夫們一道議論軍情。

    對方所說的話中,十句裡邊有八句都是廢話,剩下的兩句,往往還要離題萬裡。

     “宋納言說得對,姓李的在民間養兵為的就是圖謀咱們,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屆時,他以民間之兵拖住羅藝,以百戰精兵傾力南下……”内史侍郎孔德紹還兼着曹旦的行軍長史身份,掃了王伏寶和衆武将一眼,大聲說出另一種擔憂。

    單從戰鬥力方面而論,博陵還是遠遠強于窦家。

    姓李的雖然從來沒有過失信于人的記錄,但誰也無法保證,他突然派個使者來商讨結盟事宜,會不會隻為了麻痹大夥,進而讓窦家軍放棄對他的警惕。

     對于宋正本和孔德紹這些有才華的讀書人,王伏寶向來甚為禮敬。

    因此雖然被對方白眼相待,他依舊和善地笑了笑,低聲解釋,“我的意思是咱們沒必要為姓李的正在幹什麼耗費心思。

    他做的事情如果對咱們有用,盡管學來。

    如果沒用,他愛敗自己的家,咱們跟着瞎操什麼心。

    等他将家業敗完了,大夥剛好去收拾殘局!” “奶奶的。

    對,如果他打幽州,咱們正好趁機抄他的博陵!如果他打咱們,咱們就派人聯合幽州!”王伏寶的話音剛落,石瓒立刻笑着回應。

    “他當年可是跟咱們勢不兩立來着!老子胳膊上的那條疤,就是被他手下一個姓張的家夥砍的!” 他的話讓楊公卿大有知音之感,跳起來,高聲道:“這話我先就說過,咱們幹脆聯合幽州,先下手為強!可宋先生不肯,說什麼咱們都是凳子腿,少一根就得倒下!” “是鼎足之勢,不可輕動!”窦建德白了楊公卿一眼,低聲糾正。

    念在楊公卿旦好歹也說對了成語意思的分上,他沒有繼續教訓旦,把聲音提高了些,繼續補充道:“我再強調一遍!今天人齊,可以暢所欲言。

    但今天過後,無論你心裡懷什麼想法,都以必須遵守今天的決議!” 懷着跟王伏寶相同想法的,可不止石瓒、楊公卿兩個。

    窦家軍的大部分嫡系武将,還有後來陸續被窦建德硬拉到屬下的江湖豪傑,如李乾、徐元朗等,也對博陵軍恨之入骨。

    畢竟雙方曾經打死打活這麼多年,李仲堅手上沾滿了河北綠林豪傑的血。

    讓大夥立刻放下仇恨結為盟友,非常強人所難! 既然窦建德既然說可以今天一定要得出個結論出來,大夥便不再隐藏自己的觀點。

    一時間,左将軍張青特、明武将軍殷秋等人都紛紛出言,贊同拒絕聯盟,暗中溝通幽州的提議。

    而以孔德紹和宋正本二人為首的文官隊伍則分成了兩派。

    一派雖然不希望眼下就與博陵軍交惡,卻對聯盟的提議也不甚積極,希望窦家軍把使者禮送出境後,暗中加強戒備。

    另外一派,則認為窦家軍的實力目前還不是李仲堅的對手,應該與之交好,進而騰出手來盡快收納河北道南部其餘尚在大隋手中的郡縣。

     三方争論不休,各有各的道理。

    把個銀安殿吵得如菜市場般熱鬧。

    說着說着,話頭便跑離了本題。

    轉進到了窦家軍兵力和器械都不充足,而文官們卻一再阻攔增撥軍備物資方面。

     如果李仲堅整軍的目的是為了南下,窦家軍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可窦家軍剛剛接手的大片土地都需要派人屯墾,人力和物資所缺都不是個小數。

    孔德紹堅持兵貴精兒不在多,甯可裁軍也不能耽擱屯田。

    殷秋惱恨他把手伸到了武将的勢力範圍,幹脆指責孔德紹心向大隋,所以存心自斷臂膀,為李仲堅南下創造良機。

     兩人越說越激動,幹脆互相指着鼻子吵了起來。

    窦建德氣得直拍桌子,喝退了争執雙方,卻也拿不出個準主意。

     高開道居心叵測,明明看到衆人的争執已經從就事論事蛻變到了互相攻擊,還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