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飄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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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何必把腦袋都别在褲腰帶上? “李法主真是靠此等手段,才竊取了瓦崗軍的主導權!”宋正本歎了口氣,無奈地回應。

    作為一個飽讀詩書的儒者,他對天命圖谶之說也很反感。

    但此舉對于收攏人心,特别是糊弄那些見識不多的老百姓和草頭王絕對管用。

    不然,瓦崗大當家翟讓也不會放着第一把金交椅不坐,好端端的非把李密推出來跟自己分享權力。

     “亦步亦趨,比落于其後!”窦建德收起笑容,搖頭否決。

    他不想,亦不屑于效仿李密,雖然眼下瓦崗軍的實力如日中天。

     “第二種辦法,便是善用地利之便了!”宋正本搜腸刮肚,替窦建德量體裁衣。

    “如果主公能盡快做成河北第一人,恐怕楊公卿等輩也無處可去。

    河東的李淵旗下不需要這種貨色,河南的李密麾下此刻兵多将廣,亦不需要人錦上添花。

    況且收容他們,便要與主公交惡,兩李始必會做一些權衡。

    ” “難!”窦建德咧了下嘴,實話實說。

    “咱們從出豆子崗到今天,總計不過數月時間。

    能在河北南部站穩腳跟已經不易,短時間内根本沒指望跟其他勢力相提并論。

    且不說李密和李淵,即便是羅藝,如果不是被李仲堅的遺孀拖在了易縣,恐怕早就打到我的家門口了!” 宋正本先是點點頭,然後又喟然搖頭。

    窦建德是個很有大局觀的人,他對外界各方勢力的評價非常中肯。

    比起周圍各大勢力,窦家軍隻能算個後起之秀。

    并且所以能崛起還全靠了各方勢力暫且顧不上河北南部的這個空擋。

    如果現在周邊任何一支實力将觸角伸過來,窦家軍憑着對地形的熟悉能和對方周旋,卻未必輕易便占據了上風。

     而對于楊公卿等人來說,依附于任何強者都是一樣。

    投奔實力最大的一支隊伍,幾乎是他們的本能選擇。

    也隻有這樣,他們才能保證自己和麾下那些死黨的最大利益。

     “唉!真是難為先生了!”窦建德想了好一會,輕聲長歎。

    “窦某出身寒微,祖上七杆子戳不着,八杆子打不上一個血脈高貴的,無法在這方面跟李淵、李仲堅這些人比。

    偏偏又不信天命,不敬鬼神。

    對付幾個貌合神離江湖同道,又下不去狠手……” “這其實是主公的難得之處!”宋正本連忙出言打斷。

    “主公這樣是真性情,不似其他人那樣,總是笑裡藏刀。

    讓人一看到他,立刻想把手放在刀柄上戒備。

    如果主公實在不想裝神弄鬼,又于短時間内無法改變現實,在人心上努力也可。

    隻是那樣耗費時日最長,見效緩慢!” “我早聽人說過,關山險固,不如人心向之。

    ”窦建德非常痛快地答應。

    “屯田墾荒,修繕溝渠,打通道路等事,待拿下武陽郡之後便可以着手執行。

    你那方案,讓孔先生和程将軍酌情補充,最後給我看一眼就行。

    需要的錢糧物資,我盡力去籌集。

    這是長遠之計,任何借口都耽擱不得!” “屬下遵命!”宋正本略略躬身,臉色依舊有些不甘。

     窦建德在軍帳中踱行了數步,猛然像很大決心般站定,回頭說道:“天、地、人三項,光占一項恐怕不牢靠。

    算了,如果能找到什麼圖谶,吉兆之類的,你派人找找也罷。

    咱們自己不需要相信,但便宜也不能都讓别人全占了!” “主公之言有理!”宋正本大笑着回應,“我立刻找人做此事,保證做得證據确鑿!”。

    終于能勸動窦建德改變主意一回,他心裡非常高興。

    憑着天命和人心兩條手段,雖然未必就能讓楊公卿等人就此馴服,至少能在短時間内,使得他們不敢輕易生背離之念。

     “虧得先生堅持!”窦建德非常懂得如何鼓勵屬下,“有你為納言,伏寶為上将,咱們幾個必然能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來。

    至于楊公卿他們,跟着我一天,隻要不過分違背軍紀,不過分禍害百姓,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們。

    哪天想走了,我也跟他們好聚好散。

    絕不會輕易再像當年一樣,做那種讓旁人看笑話的蠢事!其實他們幾個,隻會到處流竄,打家劫舍。

    既不懂兵法,又不懂得怎樣治理地方。

    走到哪恐怕都是無本之萍,還不如踏實地跟着我!” 這話,聽上去也非常切合實際。

    宋正本笑着點頭,非常贊同窦建德的分析。

    猛然間,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心裡猛然打了個突,脊背瞬間僵直。

     窦建德表面看上去雖然大大咧咧,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看見宋正本表情有異,立即發覺自己剛才說的話非常容易被曲解。

    有心替自己解釋幾句,又唯恐越描越黑,正煩躁間,大帳門被呼啦一下推開,窦紅線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哥,你……”少女的話音中,帶着一股固有的嬌憨,聽起來就令人愛憐。

    無奈她來的十分不是時候。

    沒等一句話說完,窦建德立刻劈頭蓋臉地斥責道:“什麼事情這麼急?連通報一聲都不懂麼?這裡是中軍大帳,不是咱們家後院!自己人都不知道守規矩,你讓我還有什麼臉說别人!” “哥……”窦紅線被吓了一跳,遲疑着回應。

    窦家當年被官府滅門,活下來的隻有兩兄妹外加一個小孩子。

    所以彼此之間将親情看得極深,從沒試圖互相傷害過。

    猛然間被哥哥當着外人的面呵斥,她一時無法适應,雙目中頓時噙滿了淚水。

     “都快被你氣死了。

    多大的人了,還這麼蠍蠍螫螫的。

    ”窦建德的心倏地一軟,說話的語氣緊跟着緩和了下來。

    “我正在跟宋先生商讨重要的事情,你要是沒什麼急事,就到偏帳等我一等。

    去,自己讓人弄點吃的,順帶着把臉也洗洗!” 窦紅線點點頭,默默地離開了。

    望着自家妹妹瞬間耷拉下去的腦袋,窦建德心裡愈發不落忍。

    勉強咧着嘴笑了笑,回頭跟宋正本問道:“咱們剛才說到哪裡了?這孩子,真的是被我給慣壞了。

    一點規矩都不懂!” “屬下也忘記了剛才說到了哪裡!”宋正本搖搖頭,給了窦建德一個理解的笑容。

    “好像是馭下之道吧?主公見解其實沒錯。

    隻是要因人而異,并且凡事還要像主公當日所說,不能急于求成!” “先生知我!”窦建德如釋重負,笑容立刻變得輕松。

    他明白宋正本的言外之意,雖然事實上宋正本可能已經曲解了他的原話。

     他本想表達意思是,自己沒必要跟楊公卿等人同室操戈,對方即便脫離窦家軍序列,對自己所求的大業也構不成威脅。

    因為這些家夥既不懂兵法,又不懂如何治理地方。

    這輩子最大的歸宿也就是做個流寇或者别人手中的鷹犬,根本無法自立。

     而宋正本顯然把他剛才的說話的目标擴展到了所有人,特别是程名振身上。

    比起楊公卿、石瓒等輩,程名振在兵法上的造詣無疑高出了不止一籌半籌。

    并且程名振懂得如何治理百姓,如何給自己的未來“鑄基”,即便不依賴于窦家軍,此子也可能獨霸一方。

    所以對程名振這種人才,既要委以重任,又得防備其擁兵自重。

    具體分寸在哪裡,完全依賴于使用者自己把握。

    若是用的恰當,年青人就是一把利劍,萬馬軍中所向披靡。

    如果使用不當,這把雙面開刃的劍就有可能反噬,讓使用者割傷自己。

     既然已經誤解了,索性就将錯就錯吧,反正日久自見分曉。

    抱着這種念頭,窦建德不打算在同一個問題上繼續糾纏。

    關于如何跟綠林豪傑打交道,将他們收歸己用,他認為自己還有點門道,至少不會比宋正本這位前縣丞來得差。

     “主公乃蓋世奇雄,有些事情本來就不需我等置喙。

    ”宋正本也沒心思在一個尴尬的話題上耗神,笑着轉移雙方的注意目标,“關于拿下武陽郡後的近期發展方略,我這幾天會稍微整理出個大概來。

    之後會呈請主公過目,凡有與實際情況不符之處,還望主公不吝指點!” “嗯,有勞先生了!”窦建德輕輕點頭。

    “眼下咱們軍中人才太少,所以不得不讓先生多辛苦些。

    日後若是在武陽、清河等地發現遺賢,還望先生不吝邀其來大營一叙。

    即便不為了窦某,為了河北百姓重新過上安生日子,也值得他們出來看一看!” “我軍在清河郡之做為,用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