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三 血染的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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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這個詞,在中國古代原來就是“改朝換代”即“變革天命”的意思,比如殷革夏命、周革殷命等。

    所以《周易》說“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不過,商湯革命也好,周武革命也好,和武則天的革命都頗不相同。

    前者發生在舊王朝行将就木之際,後者則發生在新王朝蓬勃興旺之時;前者是一個男性家族取代另一個男性家族,後者卻是一個女人要颠覆男人的天下;前者是通過武裝奪取政權,後者可隻能搞宮廷政變。

    顯然,武則天的難度更大,是否“順乎天而應乎人”也大成問題。

    然而武則天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邪不服輸、連日月星辰都為之一空(曌就是日月空)的偉大女性。

    如果上帝不準她革命,她就革上帝的命;如果老天不給她革命的氛圍,她就自己來創造;如果所有人都不贊成她革命,她就讓大家都不敢開口說話。

    總之,她必須創造一種政治氣候,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對她的反抗已徒勞無益。

     于是武則天開始理直氣壯地實行她的特務政治和恐怖統治。

    這種政治和統治的核心部分,是告密制度、酷吏集團和冤假錯案。

    制造冤假錯案,誣陷自己的政敵和不喜歡的人謀反,是一切專制獨裁者的慣用伎倆。

    劉邦用過,曹操用過,武則天當然也可以用。

    武則天的不同之處,是公開地、普遍地通過鼓勵告密和起用酷吏來大規模制造冤假錯案。

    大約很少有人像武則天這樣把告密合法化并公開予以鼓勵了。

    她規定,任何人都不得阻攔告密的人。

    即便是樵夫和農民,也可以到京師面見皇帝,提出控告。

    他們将由官府供給驿馬,沿途享受五品官的待遇,進京後住官家客棧,吃官家夥食,而且能得到武則天的親自接見和賞賜。

    最重要的是:即便揭發不實,也不反坐,不會受到任何處分。

     這種隻有進項沒有虧損的無本生意誰不想做。

    哪怕是到京城公費旅遊一回,過把五品官的瘾,也值。

    于是乎,四方密告蜂擁而至,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武則天則每天都要堅持翻看那些告密信,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這些告密信為她提供了許多線索,使她對朝廷中社會上的動向了如指掌,洞若觀火。

    這實在讓她喜出望外笑逐顔開。

    她沒有忘記,因為情報不靈,徐敬業一夥搞了那麼多陰謀詭計,朝廷居然一無所知,直到他們集結起十萬大軍攻城略地時,才大驚失色,匆忙應對。

    她也沒有忘記,正是因為有人告密,裴炎兵變的預謀才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告密,對于獨裁者來說,真是個好東西。

     因此,武則天決定重獎告密者,并從告密者當中選拔一批酷吏。

    這些酷吏之所以要從告密者當中選拔,是因為不屑于告密的人也一定不肯搞逼供信。

    不搞逼供信,又怎能把告密變成案件,置反對派于死地?在嘗到告密的甜頭以後,武則天已不滿足于僅僅通過這種手段獲取情報了。

    她還要通過對所有密告的處理,制造一個又一個的冤案,以便把反對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事實上,隻有一個個“駭人聽聞”的案件被不斷揭露出來,才能證明建立告密制度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時的。

    這就非有酷吏不可了。

    這些人都是些什麼出身,是否讀過書、有學問,或者是否懂法律、有能力,都無關緊要。

    要緊的是會看武則天的臉色,以及有足夠的卑鄙和殘忍。

     可見,告密制度、酷吏集團、冤假錯案,這三個東西是一環扣一環的。

    有人出來告密,就有了情報和線索,也就有了整人的理由和借口;有人充當酷吏,告密者的舉報才可能被“坐實”,也才可能制造冤假錯案;有了冤假錯案,才能不斷宣稱“國家受到威脅”,從而使告密制度和酷吏集團顯得合理合法。

    既然國家安全受到如此嚴重的威脅,就更需要鼓勵告密,重用酷吏了。

    如此惡性循環,恐怖的氣氛也就自然形成。

    其實,國家何曾受到威脅?隻不過武則天自己神經過敏,或者隻是她殺人立威的一種借口。

     盡管武則天這一手段極其卑鄙無恥、肮髒下流,卻挺管用。

    幾年下來,已沒有什麼人膽敢對她的所作所為說三道四,有的隻是一片歌功頌德和阿谀奉承之聲。

    呈報所謂祥瑞的綠紙書和言說所謂天命的勸進表雪片般飛往宮中,飛到武則天的丹陛之下。

    在裝模作樣進行了一番推讓辭謝以後,載初元年亦即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九月九日,這個中國曆史上最大的女野心家,終于如願以償,戴上了那血染的皇冠。

    這一年,她六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