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六 可愛的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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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

    這就比那些官樣文章的悼詞可愛得多,情感也真實得多。

    曹操還有一個老鄉叫丁裴,愛貪小便宜,居然利用職權用自家的瘦牛換公家的一頭肥牛,結果被罷了官。

    曹操見到他,故意問:文侯呀,你的官印到哪裡去了?丁裴也嬉皮笑臉地說:拿去換大餅吃了。

    曹操哈哈大笑,回過頭來對随從說:毛玠多次要我重罰丁裴。

    我說丁裴就像會抓老鼠又偷東西吃的貓,留着還是有用的。

     曹操的這種性格,對他的事業很有幫助。

    搞政治的人,太一本正經其實不好。

    不是讓人覺得城府太深,不可信;便是讓人覺得不通人情,不可近。

    最好是辦事嚴肅認真,平時灑脫随和,原則問題寸步不讓,雞毛蒜皮馬馬虎虎,既有領袖的威望威嚴,又有人情味、幽默感。

    這樣的人,最能得人衷心的愛戴和擁護。

    曹操便正是這樣的人。

     的确,曹操雖然灑脫随和,卻并不輕浮。

    他其實是個很深沉的人。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曹操狡詐,但不少人又認為他輕浮(即所謂“佻易無威重”),這就是品人之誤了。

    狡詐和輕浮是不能兼容的。

    輕浮的人必不狡詐,而狡詐的人也一定深沉。

    因為深沉才有城府,有城府才有權謀。

    輕浮的人,一眼就能被人看穿,還想搞陰謀詭計?笑話。

     事實上曹操并不輕浮,也不喜歡輕浮的人。

    在曹操眼裡,孔融、祢衡之流便正是輕浮的人。

    正因為視其為輕浮的人,所以,曹操隻是把祢衡驅逐出境,對孔融也遲遲沒有下手。

    直到孔融上書,提出“千裡之内不封侯”的主張,幾乎要把曹操趕到天荒地遠去時(曹操當時封武平侯,封邑離許都僅三百裡),曹操這才忍無可忍。

    即便這樣,曹操還是先給了他一個警告。

    曹操曾以調解孔融和郗慮的矛盾為名,給孔融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雖然進不能施行教化移風易俗,退不能建立仁德團結同僚,但是我撫養戰士,殺身為國,打擊那些輕浮虛華又愛結黨營私的小人(浮華交會之徒),辦法還是很多的。

    可見曹操十分憎惡輕浮,他自己當然也不輕浮。

     不錯,曹操小時候是不那麼“正經”。

    他喜歡飛鷹走狗,甚至胡作非為,或者搞點惡作劇,但也喜歡讀書,這正是他不同于劉邦、項羽等人的地方。

    在後來複雜尖銳的政治鬥争中,他更是磨砺得深于城府,沉于靜思。

    史書上講,他“禦軍三十餘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這是輕俘的人嗎?他穿便衣,說笑話,作辭賦,聽音樂,隻不過是他緊張工作之餘的一種放松,也是他内心世界豐富的一種表現,沒準還是他麻痹敵人的煙幕彈。

    他行文、做事、用人的不拘一格,更不是輕浮,而是大氣。

    大法無法。

    對于曹操這樣的大手筆,根本就用不着那麼多的格式,那麼多的講究。

     曹操的深沉,還表現在他識人之準,用心之深。

    曹操是很有心計的。

    表面上,他可以和你握手言歡,可以和你嘻嘻哈哈,但他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你,而且入骨三分。

    袁術那麼氣焰嚣張,袁紹那麼不可一世,曹操都不放在眼裡,但對于那個先前賣草鞋、此刻又寄人籬下的劉備,卻另眼相看。

    盡管劉備在他手下時一再韬光養晦,裝聾作啞,曹操還是一眼看穿:“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指劉備)與操耳!”吓得劉備當場就掉了筷子。

    也許曹操不該把這話當着劉備的面說出來,但這可以理解為不夠穩重,也可以理解為火力偵察,或敲山震虎。

    意思是咱們倆誰也别裝孫子。

    咱倆誰也不比誰更傻,或誰也不比誰更聰明。

    果然,劉備再也裝不下去,找個機會就逃之夭夭了。

     如果說,放走劉備,是曹操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的一次疏忽,那麼,他收拾别人,應該說都是步步為營,相當缜密的。

    為了殺荀彧,他先是請荀彧到前線勞軍,把他調離朝廷。

    接着,将其尚書令的職務解除,降為參丞相軍事,使之成為自己的直接下屬。

    最後,派人給荀彧送去一個食盒。

    荀彧打開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是空的。

    于是自殺。

    這樣的手段,是輕浮的人使得出的麼?在曹操的手下,誰要當真以為他輕浮,那麼,自己的腦袋隻怕離搬家也就不遠了。

     然而曹操又是一個熱愛生命熱愛生活而且好讀書、勤思考的人。

    這就使他的深沉不同于一般陰謀家、野心家的深于城府,而是有一種對宇宙人生的深刻思考。

    他的《龜雖壽》和《短歌行》說:神龜能活千年,也有死亡的時候;飛龍能上九天,終将變成灰土。

    人的一生能有多久?就像那早晨的露水,轉瞬即逝(“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騰龍乘霧,終成土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這樣短暫的人生,難道不應珍惜?這樣脆弱的生命,難道不應呵護?這樣不多的時光,難道不應抓緊嗎? 這就似乎可以看作是對宇宙人生的一種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