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張冠李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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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虎勁、虎氣、虎步、虎勢、虎彪彪、虎生生、虎頭虎腦,都是好詞。

    所以,就連忌諱說“虎”的地區,也不忌諱說老虎鉗、老虎竈。

    當然,虎也有不好的地方。

    比方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不過,現在大小算個人物的,都牛逼烘烘,惹他不起。

    不要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便是“小貓”的屁股,也不好随便亂摸的,換個說法又能如何? 既然連“龍騰虎躍”的“虎”都忌諱,輸錢的輸,苦難的苦,倒黴的黴,便更在禁忌之列。

    于是廣東人便管“絲瓜”叫“勝瓜”,管“苦瓜”叫“涼瓜”,管“草葛”叫“士多啤梨”。

    這個怪裡怪氣的名字幾乎沒有一個外地人聽得懂,但如果你對廣州人說,“不就是草莓嗎”,他們立馬就會叫起來:“衰過你把口!乜‘黴黴’聲啊!” 蝕本的“蝕”當然也說不得。

    這是全國各地都視為禁忌的。

    蝕本也叫折本。

    折,讀如舌。

    所以“舌頭”也不能說,得叫“口條”,蘇州話則叫“門腔”。

    廣州人、溫州人和梅縣人不但不肯“折”(蝕),還想有賺,便叫豬利、豬口賺和豬利錢。

    南昌人更絕,幹脆叫“招财”(四川人也這麼叫)。

    結果,豬舌頭、牛舌頭都不叫舌頭,隻有戰争中抓過來問情報的俘虜才叫“舌頭”。

    誰要是當了“舌頭”,那就沒好果子吃了。

     社會方言中也有忌諱。

     店家忌“關門”(破産倒閉)。

    于是吳語便把晚上關門暫停營業叫做“打洋”。

    洋的意思是熔化金屬。

    店家白天收的都是碎銀子,晚上得把它們熔化了鑄成大元寶,當然要“打烽”了。

    所以“打洋”不僅不是“關張”,簡直就是“招财進寶”。

    即便當真破了産,也不能叫“關門”,得叫“歇業”,意思是先歇會兒,回頭再來。

     船家忌“翻”、忌“沉”、忌“滞”、忌“住”、忌“擱淺”,因此“帆”得叫“篷”,“蟠布”得叫“抹布”或“雲轉布”;“盛飯”得叫“裝飯”、“添飯”。

    “箸”因為在不同的方言中與“沉”、“滞”、“住”音近,就變成了“筷子”,甚至變成了“雙槳”(粵東),此外,吃飯的時候,不能把魚翻過來,也不能把筷子擱在碗邊上,稍有不慎,便犯了忌諱。

     戲班則忌“散”,但凡諧音“散”的,都得改别的詞,比如雨傘就得叫雨蓋、雨擋、雨攔、雨遮,還有叫“豎笠”和“聚笠”的。

    有一回新鳳霞在後台說:“我先歇歇!剛跑到這兒,渾身都是汗,累得都散了架子了。

    ”話音還沒落,把頭李小眼就大吼一聲“忌諱”。

    接着又說,“你他媽的還是在戲班長大的,怎麼這麼外行哪?這個字是戲班兒的忌諱,你不知道哇?你怎麼不說是拆了架、碎了架?”拆了架、碎了架是個人的事,散了架可是戲班裡最大的災難,所以新鳳霞非挨一頓臭罵不可。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散”不能說,不但連帶着“傘”成了忌諱,就連“三”也有了麻煩。

    方言中帶“三”字的詞似乎都不怎麼好,比如三隻手、三腳貓。

    上海話就更是如此。

    癟三、豬頭三、勿來三、彈老三(死),都不好。

    其實這是趕巧了,并沒有什麼内在聯系的。

    人都是兩隻手,靠兩隻手勞動謀生。

    扒手小偷暗地裡藏着一隻,專門竊取不義之财,當然是“三隻手”。

    貓都是四條腿,四條腿的貓才能抓老鼠。

    一隻貓如果叫喚起來像隻“貓”,“老鼠”卻抓不到一隻,當然是“三腳貓”。

    至于“豬頭三”,不過是“豬頭三牲”的縮語,意思是牲口、畜生;而“勿來三”則是“事不過三”的意思。

    男人女人**,一夜之間,最多兩次,勿來三,如果居然來了三次,那就是“來勁”了。

    所以“來三”也有“來勁”的意思,比如“疊個人做事體牢來三格”。

    有人說“來勁”一詞是從妓院裡傳出來的(肖複興《說北京話》),我懷疑“來三”也是。

     忌諱“四”的似乎隻有廣東人,北方人不怎麼忌。

    北方人送禮,常常是四樣,叫“四彩禮”。

    他們的酒席上,也常常是四涼四熱,四大件四冷盤,還要吃“四喜丸子”。

    “五”和“七”也不忌,但也不特别喜歡。

    特别喜歡的是六、八、九。

    六諧音祿,八諧音發,九諧音久,是全國各地南方北方都喜歡的。

    其中,做官的特别喜歡“六”,經商的特别喜歡“八”,當皇帝的則特别喜歡“九”。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姓王又排行第八的,就最好不要叫他“八爺”。

    “八婆”也不能叫。

    在粵語中,“八婆”是指那些愛管閑事又神神叨叨令人讨厭的女人,也叫八卦婆,相當于北京的“事兒媽”。

    如果這女人是姑娘家,就叫八卦妹或八妹。

    八婆或八妹是不會讓你“發”的。

    所以廣東人也不喜歡。

     三、說一不二 都不怎麼喜歡的是“二”。

     在各地方言中,“二”字打頭的詞都不咋的。

    不是二流子、二賴子、二混子,就是二杆子、二愣子、二毬貨,要不然就是二百五、二皮臉(不知羞恥的人)、二五眼(沒有眼力的人)、二把刀(即半吊子)、二二絲絲(優柔寡斷)、二拉八當(猶猶豫豫)。

    此外,二心(異心)、二乎(畏縮、猶疑、沒指望)、二話(陰陽怪氣的話)、二婚頭(再婚者),甚至二郎腿、二道販子,也都帶着貶義。

    再如成都話“二不挂五”(不正經)、南京話“二五郎當”(馬虎)、西安話“二膩八争”(做事懶洋洋),都是。

    二字打頭的,也就二鍋頭還湊合。

     其實說“一”的也不見得都好。

    一言堂、一窩蜂、一鍋粥、一團糟就不好,一敗塗地、一籌莫展、一躍不振、一落千丈也不好。

    但人們就是喜歡“說一不二”。

     為什麼“二”不招人喜歡呢?因為誰都想當“一把手”,當“老大”。

    老大老二,說起來差不太多,實際上地位差得遠。

    比如“二房”就不如“大房”,甚至不如“三姨太”。

    事實上一說到“二”,就有低人一等,或者差勁、不夠檔次的意思,比如“二手貨”、“二婚頭”。

    二手貨未必就不好,二婚頭也沒什麼不光彩,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吃了虧,至少意味着沒錢沒辦法沒能耐。

    有錢誰買“二手貨”?有辦法誰娶“二婚頭”?有能耐誰願意當“二把手”?不能“一”,隻能“二”,總有那麼一點“淪落”、“屈就”的味道。

     因此隻要有可能,大家就“說一不二”。

    實在不行,就說“兩”。

    比如上海人就把“二路車”叫“兩路車”,把“一二三”叫“一兩三”。

    二和兩又有什麼區别?兩,有“雙方”的意思。

    比如兩便、兩可、兩全其美、兩相情願、兩敗俱傷。

    更重要的是,這“雙方”還是平等或對等的。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