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拉西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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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哥、阿拉伯文叫ud。

    它傳入歐洲,就變成了琉特,盛行于文藝複興時期。

    傳入中國,則變成了琵琶,隋唐年間盛極一時,有龜茲琵琶、五弦、忽雷(忽雷又分大忽雷、小忽雷)多種,大約也還在馬上彈奏。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西域情調是很濃的。

     琵琶、五弦、忽雷、火不思,都是西域撥弦樂器,當時統稱胡琴。

    火不思是烏特的一種,突厥語叫qobuz,譯名也五花八門,什麼和必斯、虎撥思、唬拍詞、吳撥四,比較好玩的則有胡不思和渾不似兩種。

    火不思後來變成了拉弦樂器,也就是二胡。

    二胡是典型的“中外合資”産品。

    北方的馬尾、松香,南方的蛇皮、竹子,中西合璧,北人南相,表現力極強,也就在民樂演奏中唱起了主角。

     盡管西域的文化貢獻如此之大,中原卻并不怎麼領情。

    喜歡胡食、胡服、胡樂、胡舞的當然大有人在,但“胡”這個字眼還是帶有貶義。

    在中原之人看來,北方的胡,南方的越,都有些“非我族類”的味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雖雲“意合則胡越為昆弟”,但意合的時候有,意不合的時候也多。

    而且往往是一言不合,便刀兵相見,雙方之間,心裡面便難免有些别扭。

     更重要的是,在中原華夏之人看來,胡人(也包括所有的“蠻夷”)不懂禮儀,不講道理,不守規矩,喜歡“胡來”。

    胡來也就是任意亂來。

    之所以叫“胡來”,就因為胡人喜歡亂來(比如五胡亂華什麼的),也叫“胡亂”。

    所以胡來便是“像胡人一樣亂來”,胡說便是“像胡人一樣亂說”,胡思亂想則是“像胡人一樣思維混亂”。

    此外,胡扯、胡鬧、胡言亂語、胡攪蠻纏、胡說八道、胡作非為,意思和來曆都差不多。

    胡,不是和扯、鬧相聯系,便是和蠻、非相對應,反正沒什麼好詞。

    至于把神志不清時說的話稱為“胡話”(胡人說的話),則鄙夷之情更是躍然紙上。

     這當然是一種“偏見”,不利于民族團結的,但它們産生在特定的曆史條件下,也并非沒有道理。

    胡思亂想一詞最早見于南宋朱熹的《答潘文叔》,當時叫“胡思亂量”。

    胡說和胡來則分别見于南宋周密的《齊東野語》和金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

    南宋與金,那可是中原漢人最仇恨胡人的一個時代。

     胡的本義是獸肉(領下垂肉),番的本義則是獸足。

    番,也是用來指外族和外國的,叫番邦,而且主要指西方諸族、諸國,叫西番。

    用獸肉、獸足來指稱外族、外國,畢竟不太友好,也不文明禮貌,因此胡、番便漸漸為西、洋所替代,比如西點、西服、西醫、西學,或洋貨、洋裝、洋人、洋場。

    其中當然有一個過渡階段,比如西餐先前就叫番菜;也不是所有的胡、番都能改成西、洋,比如番瓜(南瓜)就不能改叫西瓜。

    叫西、洋的也不一定就不帶貶義,比如西患、洋相。

    但畢竟西、洋隻是說出了一個客觀事實,不像胡、番那樣帶有主觀色彩,要好得多了。

    這說明民族偏見雖然在所難免,時代和社會也畢竟在進步,語言也不會一成不變的。

     三、佛國梵音 從西土來的,不光是葡萄、石榴、唢呐、琵琶、胡豆、胡椒、胡羅蔔,還有佛。

     佛也是“舶來品”。

    中國本土有鬼,有神,有仙,沒有佛。

    鬼神都是死人,一個普通人死了,就變成鬼;如果死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于國于民有大功勞的人,比如夏禹什麼的,就變成神。

    鬼之與神,不過是靈魂的兩種不同待遇,或兩種不同存在方式。

    鬼投胎,神附體;鬼作祟,神降福。

    至于仙,則是活人,隻因為得了道術,或服了丹藥,變得長生不老,或者可以肉體飛升,平步青雲,也就成了仙。

     佛也是活人,釋迎牟尼就是活着的時候成佛的。

    成佛也不是長生不老,或者法力無邊,而是有了“覺悟”。

    佛,就是覺悟者。

    不過不是一般的覺悟,而是悟得了無上正等正覺;也不光是有覺悟而已,而是能夠做到自覺、覺他和覺行圓滿。

    但不管怎麼說,無非也就是覺悟。

    覺悟這個詞,我們現在是用得很多的,卻很少有人知道是從佛教中來。

     從佛教中來的詞很多,比如“五體投地”也是。

    中國古代隻有三跪九叩,沒有五體投地。

    五體投地即雙膝雙肘和頭着地,是古印度的最高禮節,佛教沿用。

    又因為行此禮時要用頭頂尊者之足,所以也叫“頂禮”。

    至于“膜拜”,則是舉手加額,長跪而拜,許多宗教中都有此禮。

    後來,人們便用“頂禮膜拜”表示極度崇拜,用“五體投地”表示極其佩服,也不知道它們是從佛教中來的。

     其實早期影響最大的外來語,就要算這佛國梵音了。

    我們現在常常會說諸如“祝大會圓滿成功”一類的話,這“圓滿”二字,就是佛教用語,指無所欠缺,十分完美,比如功德圓滿。

    佛教喜歡說“圓”字,比如圓通、圓融、圓覺、圓成、圓寂都是。

    圓通即無偏缺(圓),無障礙(通);圓融即圓滿通融;圓成即圓滿成就;圓覺即圓滿的靈覺;圓寂即圓滿的寂滅,也叫涅槃(梵文Nirvana的音譯)。

     涅槃不是死。

    一個和尚或僧人死了,就說他“涅槃”、“圓寂”,那是拍馬屁的話。

    真正的涅槃,是指一種非生非死、亦生亦死、超生超死的最高境界。

    超越了生死,也就超越了時空。

    什麼劫波,什麼刹那,也都不在話下。

    劫波是梵文kalpa的音譯,刹那則是梵文ksana的音譯。

    佛教時間概念很強,計算也很精确,長短遠近都有具體的說法。

    其中劫波時間最長,大約四百三十二萬年為一劫;刹那時間最短,大約九十刹那為一念。

    一念之差,也可能萬劫不複。

    一劫不複尚且可怕,何況萬劫?要知道,一劫之後,是會有劫火出現的。

    “世界終盡,劫火洞燒”,隻留下一片“劫灰”。

    “眼看朝市成陵谷,始信昆明有劫灰”,這是很恐怖的事。

    所以“劫”之一詞,又引申為災難。

    如劫難、劫數、浩劫、劫後餘生等。

    一個人,如果命中注定要遭此災難,就叫“在劫難逃”,相反,若能做到“曆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則可謂幸甚至哉。

     涅槃也不是成佛的目的,成佛的目的是“普度衆生”,也叫“慈航普渡”。

    慈航就是幸福的航船。

    佛教管愛護衆生給予歡樂叫“慈”,憐憫衆生拔除苦難叫“悲”,因此“慈悲”就是“與樂拔苦”。

    這當然是佛菩薩的任務。

    隻有他們才有此大慈大悲,也隻有他們才有此“神通”。

    神通一詞,也來自佛教。

    佛教有“五眼六神通”的說法。

    五眼即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神通即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盡通。

    這些詞我們也都借用,比如肉眼凡胎,慧眼識珠,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等等。

    此外像因果、因緣、緣起、報應、不二法門,都是佛教名詞,現在也都變成人們的口頭禅了。

     口頭禅也和佛教有瓜葛。

    禅,是梵文Dhyana音譯“禅那”之略,意謂“靜慮”,是佛教的一種修持方式,也叫“禅定”(即禅與定的合稱),而主張用禅定來概括佛教全部修習的宗派就叫禅宗。

    禅定講“心注一境,正審思慮”,禅宗講“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都不需要多說話。

    如果整天喋喋不休,或并無覺悟,隻會說些禅語,那就是“口頭禅”了。

     禅宗主張“見性成佛,道體心傳”,怎麼會整出個“口頭禅”來呢?就因為佛教有“覺他”的任務。

    這就要“啟智開悟”,也就是啟迪智慧,使人覺悟。

    順便說一句,“智慧”和“覺語”一樣,也是佛教名詞。

    漢語中原來也有這兩個詞,但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意義。

    覺悟基本上是覺醒、醒悟的意思,不是悟得無上正等正覺;智慧則主要是聰慧、智謀的意思,也不是把握諸法真如涅梁成佛的特殊認識。

    這種特殊認識或最高智慧又叫“般若”。

    般若讀如波惹,正如南無(緻敬、禮贊、飯依)讀如拿摩,都是梵文的音譯(般若的梵文是Prajna;南無的梵文是Namas);而把智慧和聰明區别開來,則正是佛教的高明之處。

     智慧不同于聰明,也不同于知識。

    聰明多半不大,叫朽小聰明”;智慧一定不小,叫“大智慧”。

    知識屬于社會,智慧屬于個人;知識可以授受,智慧隻能啟迪。

    所以,要啟迪他人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