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秦暮楚

關燈
有資格牛逼。

    因為楚人比吳人和越人都尚武好鬥,而且還有一股子蠻勁。

    湘語中至今還有一個詞,叫“霸蠻”(不管條件怎樣,硬要如何如何的意思)。

    又霸又蠻,當是楚人的性格。

    然而楚人霸則霸矣,蠻則蠻矣,智商卻不低。

    楚辭是可以和北方歌詩平分秋色的,楚歌也不比吳歌差,楚國的政治家更是多為棟梁之材。

    搞曆史的人都知道,自古以來,“惟楚有才”,雖然“楚才”難免會被“晉用”。

     自強不息的楚人也不以南人為恥,上下君臣,都自稱蠻夷,專一和華夏諸侯作對,五年不出兵,就算是奇恥大辱,死後不得見祖先。

    春秋前後,楚吞并的諸侯國,大大小小四十五個,越國就是被他滅掉的。

    也就是說,楚國原本也有資格有條件統一中國,所以,秦滅六國,楚最不服,以至于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說法。

     不過,亡秦的雖然是楚人(陳勝、吳廣、項羽、劉邦都可以算是楚人),漢代的皇帝也像楚王一樣好細腰(能作掌中舞的趙飛燕就是典型),統一了的中國的政治中心還是在北方。

    楚語不但沒能成為“國語”,反倒是楚都所在的湖北,也基本上變成了北方方言區。

    隻有戰國時才被楚人占領的湖南,還保留着古楚語的一個分支——南楚江湘,它後來就發展成又一種南方方言——湘語。

     在南方六大方言中,湘語也許要算是最可憐的一個。

    它的使用人口不算最少。

    最少的是贛語,隻占漢族總人口的百分之二多一點。

    次為閩語和客家話,各占百分之四。

    湘語則和粵語差不多,各占百分之五,在南方方言中僅次于吳語。

    但湘語的地位和影響,又豈敢望吳語、粵語之項背?就連和閩語、客家話,也不能比。

    這也沒法子,人家财大氣粗麼!上海和長江三角區說吳語,香港、廣州說粵語,台灣、福建說閩語,客家則動不動就開世界客籍大會,聚在一起說客家話,湘語哪有這個條件? 可見光是人多,也未必頂用。

    事實上湘語的地盤最小,受其他方言的影響最多,内部的分歧也很大,純粹的湘語方言點又一天比一天少,以至于有人懷疑它是不是還有資格作為一種獨立的方言,和其他六大方言平起平坐。

    也有人幹脆主張将湘語和贛語合并,并稱為湘贛方言,或者将湘語“五馬分屍”,分别歸屬西南方言、客家方言和贛方言。

     說起來湘語也是窩囊。

    湘語,顧名思義也就是湖南話,然而湖南一省之中,真正說湘語的不過三十多個縣市,連一省的半數都不到,其他地方分别被西南方言和贛客方言占領。

    西南方言占據了湖南西北、湘水以南和京廣線以西廣大地區,贛客方言則占據了湘東狹長的一帶,留給湘語的地盤所剩無幾。

    即便是湘語方言區,也分新湘語和老湘語。

    新湘語流行在長沙、益陽、株州、湘潭等城市,老湘語流行于甯鄉、湘鄉、雙峰、衡陽等地。

    湘諺有雲:“長沙裡手(内行)湘潭俏(漂亮),湘鄉嗯啊做牛叫。

    ”可見新老湘語之間也是不能對話的。

    如果按照某些方言學家的意見,把新湘語歸入西南方言,湘語的地盤可就所剩無幾,更加少得可憐了。

     其實楚語的地盤原來還是蠻大的,少說也占有湘鄂兩省,但既然連楚王都守不住他的領地,湘語又能如何?能有這一畝三分自留地,沒準還得感謝秦始皇設了長沙郡,又幸虧還有個洞庭湖,好歹能抵擋一陣。

    可惜即便長江天塹,也未必能抵擋北方方言的淩厲攻勢。

    “吳王”那邊,甯鎮“失守”;“楚王”這裡,兩湖“淪陷”。

    這也難怪。

    吳楚兩地,畢竟都在南方方言區的最北邊,所謂“首當其沖”之地,對手又強大無比,便難免寡不敵衆,節節敗退。

    吳語從江蘇退到浙江,湘語(或楚語)從湖北退到湖南,也是理所當然。

    何況湘語的處境比吳語更難,東西南北都被其他方言(贛、客、粵、西南官話)包圍,簡直就是四面楚歌(或四面都不唱楚歌)。

    吳語好歹還有個東海作後盾,可以背水一戰的。

     吳楚(湘)命運多鮮,還因為它們是資格最老的方言。

    創業易,守成難,老的總是不如新的有生命力。

    北方方言日新月異,開拓進取,贛客方言後起之秀,方興未艾,吳湘方言區被它們蠶食,也是勢所必然。

     三、吳楚東南拆 湘語和楚語是嫡親,和吳語則是表親。

     楚語和吳語曾被看作同一種方言,而且就叫“吳楚”。

    這也不奇怪,吳與楚都是“荊蠻”嘛!再說越滅吳,楚滅越,他們也曾統一過,所以古楚語和古吳語是比較接近的。

    直到現在,湘語和吳語還有不少相同之處。

    比如“吃”,便都念作“恰”,隻不過聲調不一樣,也就是腔同調不同。

    父親叫“爺”,讀如“衙”,也一樣。

    從這些蛛絲馬迹看,吳語和楚語的關系在曆史上很可能非同一般。

     事實上直到隋唐,吳語和楚語還被看作一種大方言。

    陸法言說:“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傷重濁。

    ”(《切韻》)陸德明說:“方言差别,固自不同。

    河北江南,最為钜異,或失在浮淺,或滞于沉濁。

    ”(《經典釋文》他說的“河北”,就是“燕趙”;他說的“江南”,就是“吳楚”。

    顔之推也說南方水土柔和,所以說話聲音清而切;北方山水深厚,所以說話聲音濁而鈍。

    可見吳楚之同遠大于南北之同,南北之異也遠大于吳楚之異。

    要是它們就這麼聯起手來,南方的方言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然而一把刀子卻從吳楚之間插了進來。

     這把刀子就是贛語。

     顧名思義,贛語就是江西話。

    不過,說贛語就是江西話,就和說湘語就是湖南話一樣,并不準确。

    因為湖南人并不都說湘語,還有說北方話(西南官話)和客家話的;江西人也并不都說贛語,還有說北方話(江淮官話)和客家話的。

    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和客家方言這麼一擠兌,湘語和贛語就很可憐,連自己一省的地盤都守不住。

    但要說湘語主要在湖南,贛語主要在江西,也不算錯。

     江西這地方,曆史上叫做“吳頭楚尾”,春秋時是吳、越、楚三國的交界處,漢代又介乎荊(荊州)、揚(揚州)之間,是個“三不管”的空子:楚不管,吳不管,越也不管,結果,古時這塊地方的方言,就有點不三不四,不明不白,連漢代的方言學家揚雄都弄不清楚,隻好留下一片空白(也可能那時人煙稀少,語言方面根本就乏善可陳)。

    其實直到現在,贛語的特征也還不十分明顯,而且來曆不明,就像江西菜一樣,不南不北,不東不西,沒什麼“特色”。

     是空子,就有人鑽。

    西晉末年,八王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