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逍遙遊 第七章 盛世(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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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判斷,始必很可能被逼得铤而走險。

    秦王殿下請做兩手準備,不能光想着追殺敵軍,反而失了我等立身的根本!” 李世民雖然不喜歡杜如晦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判斷有一定道理。

    突厥人是遊牧出身,不像中原人一樣有明确的家和根基的概念。

    丢了定襄,卻換來了河東,對于始必而言不算吃虧。

    并且李旭如果真的去偷襲定襄,人馬肯定不會超過兩萬。

    隻要始必能保證自家軍心不亂,吃掉婁煩守軍後,便可徐徐班師,将定襄重新奪回來。

     戰敗的風險,李世民不想冒。

    他甚至不希望與始必死拼到底,以求在付出一定代價後全殲敵軍。

    “如何可讓始必不強攻婁煩?不跟我們拼命?”本着某種原則,他和顔悅色地問,目光裡邊充滿了冷靜。

     “依照末将的經驗,突厥人非常欺軟怕硬。

    我們在婁煩關上表現得越強大,始必麾下的仆從們越不敢攻得太猛。

    用這種辦法拖住他,直到定襄失守的消息傳開。

    屆時,始必縱然組織兵馬狂攻婁煩,吃過虧的仆從們也對我等非常忌憚。

    所以,我們隻要能頂住始必破釜沉舟一擊,剩下的事情,便隻有追亡逐北了!”李靖想了片刻,第一個給出答案。

     “如果頂不住呢?我軍和娘子軍已經損傷很大,即便頂住了始必的最後一波瘋狂,恐怕也隻會與人做嫁衣吧!”長孫順德走上前,冷冷地插嘴。

     “末将不認為我等頂不住!”李靖向對方躬了躬身體,然後緩緩從地圖旁退開。

    他能猜到長孫順德想幹什麼,也有避免守軍風險的“更佳”策略。

    但某些主意卻違背了他的做人底限,不到萬不得已決不願意抛出。

     “藥師真沒其他辦法?是不為,還是不能?”長孫順德卻不管李靖如何退讓,一再苦苦相逼。

     “前輩不妨将你的辦法說出來,交給大夥公議!”李靖又退了半步,低聲回答。

    他現在完全托庇于李世民羽翼下,所以不敢得罪任何同僚。

    軍中已經有了一些傳言,說大唐皇帝陛下一直想将他調往他處。

    隻是耐于秦王的顔面才暫時沒有做出最後決定。

    而一旦被調往他處,李靖知道,自己頭上的保護傘也就沒了。

    大唐皇帝不是個豁達的人,當年放棄殺子之仇和撅墳之恨是為了給所有降将吃定心丸,如今降将們已經被完全收服了,定心丸的作用也就盡了! “突厥人的确欺軟怕硬!”長孫順德冷笑着聳肩。

    “所以,我們更不能示強于敵。

    骨托魯的戰敗已經讓他驚疑不定,我等示強,隻會激怒他。

    不如示弱!隻要我等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動示弱,卻不肯放棄關卡,始必可汗自然會考慮我等是不是打算将其拖在婁煩關下!” “萬一他猜到李将軍有可能偷襲定襄,主動撤軍呢?”杜如晦大急,怒氣沖沖地質問。

     “則婁煩之圍立解,中原轉危為安。

    ”長孫順德繼續冷笑,“克明你先前也曾說過,我軍的目的是守住婁煩,不敗便是大勝。

    ” “此一時,彼一時。

    杜某先前所言,是建立于李将軍沒有出塞的基礎上。

    如今,我等既然判斷出李将軍十有**已經走在趕赴定襄的路上,便不能光考慮自己安危。

    一旦長孫大人的疑兵之計驚走了始必,則李将軍和太子殿下那邊必然要面臨一場惡戰。

    在草原上以騎兵對騎兵,敵軍人數又是李将軍麾下弟兄的十倍。

    這豈不是我等刻意置其于死地麼?!”杜如晦目光如刀,直刺入長孫順德的心房。

    他能看見長孫順德在想什麼。

    此人肚子裡的那些伎倆其實沒瞞住在座任何一個,隻是大夥都不願戳穿而已。

     “杜郎中急什麼啊?”長孫順德瞟了對方一眼,淡淡地道。

    “李将軍偷襲定襄,隻是我等的一個判斷而已。

    未必屬實。

    而即便我等判斷正确,始必會不會被我等以疑兵之計驚走,還在五五之間。

    兩個五五累積起來,李将軍那邊所要面臨的風險還不足三成,有什麼可擔心的?而像藥師剛才的建議,卻是讓我等冒着七成以上被始必拼掉的風險,成就别人功名。

    兩相比較,該采取哪個策略,大夥自然明白!” “長孫大人!”杜如晦氣得渾身都開始哆嗦,“你平日慫恿秦王窺探皇儲之位,我也就不多說了。

    畢竟太子孱弱,非明君之選。

    可平日秦王與太子之争,是李家家事,輸赢不關國運。

    今天,我等面對的可是外敵寇仇,你再慫恿秦王做這親者痛,仇者快的勾當,就不畏懼史家之口麼?” “史家?!”長孫順德冷笑着打量所有人,“史家怎麼寫,還不是由勝利者說得算?甭說我沒有陷害李仲堅的意思。

    即便陷害了,有誰能為證明?那人可是一頭長了翅膀的老虎,又攀上了太子殿下這座高山!我等今日不殺他,将來難免會死于他的手!” 沒人能否認他說得是句實話。

    秦王與太子勢同水火,早晚會有李淵壓制不住的時候。

    即便李淵活着時能壓制得住,一旦李淵百年之後,李建成也不會給秦王任何好果子吃。

    屆時,恐怕所有跟李世民親近的人,都要面對太子手中的鋼刀。

    李旭如果再趁機摻和進來,恐怕今天在座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但杜如晦的話卻宛如霹靂,一方是外敵寇仇,一方是仗義來援的盟友,大夥處心積慮去害他,難道不怕在青史中留下千秋罵名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當李世民猶豫不絕之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大笑。

    他有些惱怒地回過頭去,看見素來穩重謙和的記事參軍房玄齡笑得前仰後合,滿臉是淚,“長孫,長孫大人!”房玄齡不肯與李世民憤怒的目光相對,手指徑自點向長孫順德“長孫大人既然如此忌憚李旭,又一點兒不在乎身後罵名,何不直接寫一封信到城下,将李将軍可能采取的行動知會給始必一聲?那樣,始必立刻班師,婁煩之困立解。

    李仲堅和太子殿下也會被始必追殺到底,省得大夥将來面對任何麻煩?說不定始必可汗還知恩圖報,賞大人個官兒當當。

    反正大人隻為了建功立業,又何必介意是為了大唐,還是為了突厥?” “你血口噴人!”這回,輪到長孫順德哆嗦了,指着房玄齡的鼻子大罵。

    房玄齡不再理睬他,轉過頭來,向李世民躬身及地,“房某沒什麼本事,就不在這裡耽誤秦王殿下的大好前程了。

    請允許我辭官歸隐,找個清淨地方終老此生。

    他日諸位身敗名裂之時,也好有個人給諸位收攏遺骨!” “你,老夫現在就宰了你!”長孫順德氣得幾乎吐血,手一伸,便從腰間抽出刀來。

    沒等他舉刀過肩,李世民沖上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長孫大人,你眼裡還有孤麼?”李世民臉色鐵青,瞪圓雙眼質問。

    長孫順德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低下頭,氣急敗壞地解釋道:“他,他惡語傷人。

    詛咒大夥不得好死!他根本沒把秦王殿下放在眼裡,隻顧及自己能否撈到好名聲!” 李世民輕輕搖頭,稍稍用力,從長孫順德手中奪下佩刀。

    “玄齡和克明說得對。

    此戰乃為中原所打,我不能光想着跟大哥為難。

    國事,終究要放于家事之前。

    ” 說罷,他将刀丢棄在地,沖着房玄齡深深俯首,“謝謝玄齡教我。

    玄齡可否留下來,以免我再犯糊塗?!” “願為秦王而謀!”房玄齡沒想到李世民的如此從谏如流,又能如此禮賢下士,心中感動得無以複加。

     長孫順德見一切已經成了定局,惱怒地哼了幾聲,喃喃道:“既然秦王執意養虎,我也無話可說。

    隻怕有朝一日,我等一定會死在其手!” “我不相信會死在他手。

    ”李世民笑着搖頭,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

    “有你等相助,我也不信會輸給太子和他。

    況且,人生得遇如此對手,不亦快哉?!” “秦王一定是被氣暈了頭!”長孫順德擡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李世民。

    突然間,他發現面前這個幾乎是自己看着其長大的年青人非常陌生。

    霸氣、謙和、坦誠、狡猾,幾乎各種相互矛盾的氣質糾纏在一起,令此人笑容就像一團迷霧,誰也沒有機會去揭開霧後的真相。

     “就這麼定了!”李世民揮了揮胳膊,舉手投足間充滿了陽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