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緻命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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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這位仁兄雖說資曆淺,卻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縣令,由于表現突出,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擔任禦史。

     要知道,在短短幾年之内由地方官升任禦史,是很不容易的,由于禦史要經常上書皇帝,如果運氣好某篇奏疏得到領§導賞識,像胡宗憲那樣連升幾級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這位林潤可謂是禦史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性格強硬,而且十分聰明,剛上任不久就敢于上書彈劾自己的領§導——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著名貪官鄢懋卿,且彈詞寫得滴水不漏,讓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雖然最後這次彈劾因為嚴嵩的庇護而不了了之,但林潤的罵功與機智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便拉下面子,專門請這位兄台吃了頓飯。

     在飯局上,面對财大勢大的嚴世蕃,林潤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反客為主,談笑風生。

    這件事情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後一直對林潤十分客氣,唯恐得罪了他。

     然而林潤最憎恨的人正是禍國殃民的嚴氏父子,所以當他收到郭谏臣的書信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彈劾嚴世蕃。

     雖然之前鄒應龍已經幹過一次,而且嘉靖曾警告過,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者,格殺勿論,但林潤仍然決定冒一次險。

     和楊繼盛不同,林潤并沒有殺身成仁的打算,他的這步棋雖險,卻是看好了才走的,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他很可能與徐階有着密切的聯系,所以對于目前的形勢,他了如指掌,經過之前的羅龍文事件,嘉靖的耐心已到了頂點,隻要再點一把火,憤怒的火山就會徹底噴發。

     嘉靖四十三年(15**)十二月,林潤正式上書,烽煙再起。

     這是一份十分厲害的彈章,在文中,林潤再次運用了他的智慧,他不但彈劾嚴世蕃擅自勾結盜匪,欲行不軌,還爆出了那個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逃兵。

     刻意隐藏兩年,隻是為了今天。

     看到奏章之後,嘉靖果然大怒,他再次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嚴令查辦此事,逮捕嚴世蕃。

     ☆天下無雙 在得知谕令内容之後,徐階卻沒有絲毫興奮,反而顯得十分焦急,并立即派出了密使,要求務必在第一時間将此事告知林潤。

     徐階似乎過于着急了,谕令下達後,林潤自然會知道,不過遲一兩天而已,又有什麼區别呢? 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為明智的決定,正是這關鍵的一兩天,改變了事态的進程。

    因為徐階很清楚,林潤的奏疏雖然言辭犀利,卻并沒有實據,目前唯一能證明嚴世蕃有罪的,不過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而當谕令公開後,朝中的嚴黨成員必定會給嚴世蕃報信,以嚴世蕃的智商,一定會馬上溜号,跑回充軍地雷州,如此一來,林潤就成了誣告,事情也就會不了了之。

     所以決定事情成敗的,是信息傳播的速度。

     徐階的預料一點沒錯,就在谕令頒布的當天,嚴世蕃的兒子,錦衣衛嚴紹庭便連夜出發趕去報信。

    但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到達江西時,看到的卻隻是一片狼藉。

    因為兩天之前,林潤已經到此一遊,抓走了正在砌磚頭的嚴世蕃。

     這還不算,林禦史送佛送上天,連小兄弟羅龍文也一起抓了,并上了第二份彈章,曆數嚴世蕃的罪惡,連人帶奏疏一并送到了京城, 嚴世蕃再次成為了囚犯,再次來到了京城,這一次,所有的人都認定他将徹底完蛋,包括徐階在内。

     然而當這位嚴大少爺進入京城之後,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嚴世蕃和羅龍文剛剛到京,便解掉了身上的鐐铐,堂而皇之地接受朝中官員的宴請,吃好喝好後連監獄大門都沒去,就直接住進了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豪宅。

     總而言之,這二位仁兄并非囚犯,反倒像是到前來視察的領§導。

     目睹這一奇觀的徐階再次被震驚了,兩個朝廷欽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嚣張,而朝廷百官卻視若罔聞,無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也不管。

     難道隻有我看到了這一切?!徐階禁不住顫抖起來,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嚴嵩倒台了,嚴世蕃也二進宮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嚴黨竟然還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徐階開始了新的思索,他終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這是一股極其強悍的勢力,是一個無比堅固的利益共同體,而要徹底毀滅它,單靠常規手段,是絕對辦不到的。

     要擊破它,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而嚴世蕃是最為合适的人選,既然彈劾沒有用,逮捕沒有用,甚至關進牢房也沒有用,那麼我隻剩下了一個選擇——殺了他。

     要讓所有脅從者都知道誰才是朝廷的真正統領者,要用最嚴厲的手段告訴他們,依附嚴黨,死路一條! 就在徐階下定決心的時候,嚴世蕃正頗為輕松地與羅龍文飲酒作樂,但同為囚犯,羅龍文卻沒有嚴世蕃那樣的心理素質。

    雖說嚴黨關系廣勢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吃剩飯,但畢竟自己是來受審的,如果到時把幹過的那些破事都攤出來,不是死刑立即執行,至少也是個死緩。

     然而嚴世蕃笑着對他說: “我等定然無恙,不必擔心。

    ” 羅龍文松了一口氣,他以為嚴世蕃已經搞定了審案的法官。

     嚴世蕃卻告訴他,負責審理此案的三法司長官,刑部尚書黃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禦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嚴黨,而且素來與他有仇,隐忍不發隻是時機未到,到時一定會把他往死裡審。

     還沒等羅龍文消化完這個噩耗,嚴世蕃又接着說了一件讓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已派人四處散播消息,為楊繼盛和沈鍊申冤,說他們之所以會死,全都拜我等所為。

    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三法司那裡。

    ” 羅小弟就此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他大聲向嚴世蕃吼道: “你瘋了不成?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不要慌”,嚴世蕃依舊鎮定自若,“這些罪名不但殺不掉我們,還能夠救我們的命。

    ” 他平靜地看着一臉疑惑的羅龍文,自信地說道: “殺我的罪名自然有,卻不是三法司的那些書呆子能夠想出來的,在這世上,能殺我者,唯兩人而已。

    ” “一個是陸炳,他已經死了,另一個是楊博,我已打探過,他前不久剛剛犯事,現大權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說不上話,不足為懼。

    ” 于是嚴世蕃自信地發出了最後的預言: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是絕不會落空的,陸炳死了,楊博廢了,世間已無對手,舉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誰能殺我?! 徐階能。

     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殺之時,他還隻是個未經磨砺的副部級愣頭青,無論是權謀水平還是政④治水平都還差得太遠。

    但經過多年的血雨腥風,他已習慣并掌握了所有的規則和技巧。

    到了今天,他已具備了參加這場死亡競賽的能力。

     事實上,從嚴世蕃進京的那天起,他的一舉一動就已在徐階的嚴密監控之下,從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徐階都了如指掌,與三法司的官員們不同,經過短暫的思考,他就明白了嚴世蕃的企圖,并了解了他的全盤計劃。

     這是嘉靖年間兩個最高智慧者的對決,勝負在此一舉。

     這是最後的考驗,十餘年的折磨與修煉,曆經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優勢已盡在我手。

    在我的面前,隻剩下最後一個敵人。

     殺了此人,天下将無人能勝我。

     ☆徐階的正義 正如嚴世蕃所料,三法司采納了街頭巷尾路邊社的意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