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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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卷心菜”;反坦克的鋼制尖樁,被稱為“史塔欽斯基牙簽”。

     “這是誰?”市長的一隻肥粗的大拇指指着長沙發問。

     “一個小夥子。

    睡着了。

    他聽不懂波蘭話。

    我可以叫他出去。

    ” “不要緊,不要緊,”史塔欽斯基舉起兩隻手搖着,在斯魯特指給他的椅子上坐,兩隻肥厚的手放在膝蓋上,籲了一口長氣。

    他環顧了一下這個陳設着講究家具的寬敞房間,手指在光亮的寫字桌面上劃着。

    “啊,你們這裡看來一切都好。

    有沒有什麼事要我們辦?你的人都好嗎?” “我們很好。

    我們對華沙人欽佩極了。

    ” “是嗎?德國人是無話可說了,嗯?昨天晚上我們在北邊把他們趕了回去。

    柏林電台說,戰争已經結束。

    我們走着瞧吧。

    ”市長驕傲得臉都發紅了。

    “今天早晨,我們的軍隊離開和莫德林①守備隊的會合點隻有十二英裡!到時候全世界就會看到一些東西了!我們會重新有一條戰線,而不是一個包圍圈。

    ” ①莫德林,波蘭要塞,在華沙東北二十英裡。

     “這是個美妙的消息,閣下。

    ”斯魯特的手指撫摸着他煙鬥的溫熱的煙鍋,企圖用他并沒有感受到的高興來微笑。

     “是的,可是另外一個消息卻并不那麼好。

    ”市長頓住了,瞧着斯魯特的臉,戲劇性地說:“俄國人進軍了。

    今天黎明,蘇聯入侵我國。

    他們成百萬地湧過邊境。

    他們的借口是他們要保護他們在波蘭的同胞以免落到德國人手裡。

    當然,這是個露骨的、僞裝的謊話,不過俄國人從來沒有變。

    他們已經占領了泰諾波爾和巴拉諾維齊,羅夫諾在一個鐘頭之内就會陷落,如果它還沒有陷落的話。

    我們在東邊沒有軍隊。

    我們已經犧牲了一切在西邊擋住了德國人,等待盟國進軍。

    現在俄國人來了。

    在華沙和邊境之間沒有任何東西阻擋他們。

    ”斯魯特放聲大笑。

    市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怎麼了,先生?你不相信我?我告訴你,俄國人趁波蘭在受難的時候從背後撲上來。

    這是一樁曆史性的背叛。

    我有一封信給你們的總統!”他從胸前口袋裡抽出一張紙,打開,攤在斯魯特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在措辭方面有建議,我們歡迎,但是現在生死存亡的問題是快,要用最快的速度。

    ” 斯魯特幾乎沒法在頭腦裡把這張灰色官方文件上的波蘭字譯出來。

    現在他能想到的一切就是蘇聯的坦克和兵士正在接近華沙。

    他都幾乎看到了那些在爬動的機械和斯拉夫型的臉。

    也許他們不為别的,隻是來要求這筆邪惡交易中他們的一份的。

    也許他們會和德國人交戰,把華沙變成哈米吉多頓①。

    也許他們會把有名的俄國大炮帶來,幫着德國人用兩倍快的速度把這個波蘭首都變成齑粉。

    這個消息在他看來是真正的世界末日,而他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笑。

    他朝這張在他眼前飄浮的紙瞥了一眼。

    “我明白,這個情況異乎尋常,”他總算開口說了,對自己有條有理的流利的話連他自己也覺得驚訝,“但是一座城市的首長要寫一封信給一個政府的首腦,這是失禮的。

    由莫斯西斯基總統②或者史密格萊-裡茲元帥③或者貴國政府的什麼人出面,也許會更有效些。

    ” ①史密格萊-裡茲(1886-1943),當時波蘭總司令。

     ②莫斯西斯基(1867-1948),當時波蘭總統。

     ③見《新約》《啟示錄》第十六章:世界末日天下衆王聚集争戰之處,希伯來語叫做哈米吉多頓;指世界末日一場大戰。

     “可是先生,我們的國民政府已經越過邊境到了羅馬尼亞。

    現在他們可能已經被軟禁起來了,不出這個星期,德國人就會把他們都吊死。

    現在隻剩下華沙,可是我們不害怕,我們在繼續戰鬥。

    我們要知道我們能盼望什麼。

    ”斯魯特定下心來,把這信件看了一遍。

    這是一些熟悉的、可憐的懇求的話,和這幾個星期來華沙廣播電台向法國英國廣播的話一樣。

    事實上,這位市長所講的話也跟他在廣播裡講的話風格相同。

    “先生,我不能肯定我能多快地把這個送出去,最近通過斯德哥爾摩,我經常遭到十二小時或者更久的耽擱。

    ” “我保證你立刻發送。

    你可以用明碼發出,讓全世界都知道,”市長揮着拳頭,高喊着,“盡管俄國人背信棄義,華沙的人民還在戰鬥,我們呼籲美國總統說一句有希望的話。

    隻要他說話,盟國就會聽從。

    他們會進軍,趁現在還不晚。

    還是能夠從背後把德國人打垮的。

    他們所有的兵力都在波蘭。

    隻要兩個星期,盟國就能對着柏林怒吼。

    隻要讓總統說話,他們就會進軍!” “我們可以很快地把它譯成密碼,閣下。

    我覺得這樣更妥當些。

    在半小時之内我們就可以準備發出。

    ” 史塔欽斯基用比較一本正經的口氣說:“打電話到我的辦 公室,我們可以給你安排與斯德哥爾摩或者伯爾尼直接通話。

    ”他站起來,朝房間四周看了一眼。

    “一塊和平的綠洲。

    德國空軍倒是尊重美國國旗。

    他們很聰明。

    這小夥子睡得真香。

    ” “他累了。

    市長先生,中立國僑民的撤退問題怎麼樣了?昨天你跟德國人讨論這個問題沒有?” “現在不是時候。

    他們是打着停火的旗子來要求我們投降的。

    德佐瑪将軍不肯接受這個信件,德國軍官也不肯讨論任何别的問題。

    他們說要把我們變成一堆瓦礫!”市長的嗓音提高到廣播時一樣。

    “今天早晨他們在全城撒傳單,也是這樣威吓。

    可是他們講的‘成群的飛機’和‘炮彈的風暴’在哪裡呢?德國人已經把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抛在我們身上了。

    他們除了恐吓的話,沒有什麼别的可增加。

    這兩個星期來,他們幹盡一切壞事,我們卻依然存在!請羅斯福總統隻要說一句 話,世界的文明還能在維斯杜拉河上看見一次曆史性的勝利。

    ”他的聲音低下來,興奮的神情從臉上消失。

    “我提到了中立國僑民的問題。

    他們的使者指出,很快就會有辦法。

    ”市長冷冷地看了斯魯特一眼,微笑得胡子都彎了起來,又說:“我們并不期望你呆下來和我們共命運。

    ” “你要明白,我們有十九個婦女在這裡,”斯魯特在這種微笑的壓力下感到有必要進行辯解。

     “男人,女人,還不都一樣?你們是中立國。

    ”市長伸出手來。

    “請你把信發出。

    我最後還是必須把它廣播出去。

    我願意讓你們偉大的總統有一段時間在私下考慮他的答複。

    ” 斯魯特握緊他的手。

    “我們在這裡的美國人敬佩華沙的堅強不屈;這一點我能夠向你保證。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回去以後會講給大家聽。

    ” 市長看來是感動了。

    “是嗎?你看,德國人不是超人。

    華沙已經把這一點教給全世界。

    有些德國人作為個人來講是很好的人,但是作為一個國家,他們是豬猡。

    這是一個深刻的民族幼稚性和自卑感的問題;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

    他們有機器,有鐵路,有工廠,但是我們不怕他們。

    我們所要求的一切,就是有繼續跟他們戰鬥的機會。

    ” “我一定會把這些話向我的政府轉達。

    ” “我們需要幫助。

    從這兒出去,我就去挖戰壕。

    ”市長演戲似的攤開長着繭子的手掌讓他看,走了出去。

    斯魯特在寫字桌上寫了幾分鐘,然後叫一個譯碼職員來。

     “拜倫,醒醒!”他搖搖拜倫的肩膀,手上都沾上了磚瓦灰。

    “醒醒,快起來。

    大事不好了。

    ”拜倫翻過身來,睜開沉重的眼睛。

    “俄國人打來了。

    天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到這裡,今天早晨他們侵入波蘭了。

    去把娜塔麗叫來。

    ”拜倫以有彈性的動作坐了起來,醒了。

    “俄國人?老天爺。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 “有意思?拜倫,你瞧,華沙也許變成德國軍隊和俄國軍隊之間的無人地帶。

    這個城市可能被炸為粉末!去找娜塔麗,對她說,叫她到這裡來,呆在這裡。

    在一個交戰國的醫院裡工作,他媽的無論如何是個問題,而且現在——”斯魯特走到門口,一隻拳頭裡握着煙鬥,心煩意亂地按在腦袋上。

    “真是亂七八糟,有那麼多事要幹。

    ” 拜倫打個哈欠,站了起來。

    “忙什麼?俄國邊境離這裡有多遠,二、三百公裡?他們的軍隊說不定一個星期還到不了華沙。

    ” 斯魯特笑了。

    他沒有想到俄國軍隊需要好幾天工夫才能前進這三百多公裡,然而這是真的,而且十分明顯。

    他拿出煙包,把煙鬥慢騰騰地裝進去,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說:“當然,可是問題是,這個新發展把一切事情都改變了。

    沒有任何預告說俄國人或者德國人下一步會怎麼辦。

    今天也許華沙上空會有一場混戰。

    德國人也許會決定通知給半個小時,讓中立國僑民撤出去。

    ” “好吧,我會想法子找到她,可是你知道娜塔麗的脾氣。

    ” “請告訴娜塔麗這不是我的口信,”斯魯特一手握着門把,點着腦袋,用一種緊張粗暴的聲調說。

    “而是美國政府的正式通知。

    我們不能再為在這房子四周牆壁以外的任何人的安全 負責。

    如果我們突然在停火旗子之下收拾東西從這裡出去——這是随時可能發生的——而她偏偏不在,我不能因此而耽擱五分鐘。

    我們走了,她就成為留在華沙的唯一外國人。

    如果她異想天開,炸彈沒有把她炸死,納粹沒有把她殺死,她就能寫一本書了。

    對她這樣講,好不好?”他使勁把門關上。

     現在拜倫已經很熟悉去醫院的路。

    他要穿過城裡被德國人炮轟最厲害的部分。

    一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成堆的烏焦的瓦礫;街上是炸成的大坑,破毀的下水管道,斷了的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