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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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給您。

    要是您有了信兒,也請告訴我一下。

    ” 傑斯特羅又咳嗽了。

    “對不起,我得了支氣管炎。

    上次世界大戰我記憶猶新,中校!真象沒有過了多久,對吧?所有這一切都給我一種奇怪、恐怖的悲哀感覺,幾乎是絕望。

    我希望咱們有一天能見見面,和拜倫的父親相識,我太高興了。

    他很崇拜您。

    ” 霍徹菜館的那張長桌子是一個聽音哨,一個消息交易所,一個外交上小買賣的交換所。

    今天,這家擁擠的菜館裡,銀餐具好聽的叮當聲,烤肉的香味,熱烈的高聲談話,都依然如故。

    但是在這張特别桌子上卻有了變化。

    有幾位使館的武官穿上了制服。

    那個長着一副愉快的紫紅色面龐、留着大胡子、酒量過人的波蘭人已經走掉了。

    那個英國人也不見了。

    那個佩着粗重金飾縧的法國武官坐在他慣常的位子上發愁。

    這些人中,年紀最大的那位白發蒼蒼、滑稽的丹麥胖子,仍穿着那身亞麻布白西裝,但他也僵在那兒,一言不發。

    談話很拘束。

    華沙電台叫嚷德國人已被打退,但沒人能證實。

    相反地,他們各自首都來的新聞簡報,都和德國人吹噓的一樣:到處獲勝,成百架波蘭飛機在地面被摧毀,全部軍隊被包圍。

    帕格吃了一點兒,馬上就走了。

     帕米拉-塔茨伯利靠在使館門前的鐵欄杆上,靠近那些沿街排成長隊的愁容滿面的猶太人。

    她穿着那套他們那天早上在“不來梅号”上散步時穿的灰色衣服。

    “好了,”他們并肩走着的時候他說道,“小癟三到底動手了。

    ” 她吃驚而又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動手啦!咱們的車子在這兒。

    演說一完,我們就出發。

    我們六點鐘飛往哥本哈根。

    還算運氣,弄到了座位,簡直象金剛石那麼難弄。

    ” 她緊張地開普車在小巷裡彎來彎去行駛,避開大路上那個長長的坦克縱隊。

     “是啊,看到你和你父親要走了,感到非常遺憾。

    ”帕格說,“我肯定會懷念你這種開車的沖勁兒的。

    你們以後上哪兒?” “我猜是回美國。

    父親十分喜歡那兒。

    實際上這會是最好的地方,因為柏林是進不來了。

    ” “帕米拉,你這麼走來走去的,難道你在倫敦就沒有一個男朋友——或是幾個男朋友——反對嗎?”這個女孩子——他是這麼看她的,這表明他是長者——臉紅了,眼睛閃着光。

    她那雙白淨的小手,開車的動作迅速、靈巧而且穩當。

    她身上散發看一種柔和的、帶點辣味兒的清香,象荷蘭石竹的香味。

     “哦,現在還沒有,中校。

    因為父親眼睛不太好使了,他離不了我。

    我又喜歡旅行,所以我很樂意——哎呀!看您的左邊。

    不要太明顯。

    ” 赫爾曼-戈林掌着一輛雙座紅色敞篷汽車的駕駛盤,樣子傲慢、兇狠,因交通燈停在他們左邊。

    他穿了一件黃褐色、雙排扣的普通上衣,翻領上金光閃閃,不管他穿什麼衣服,翻領上都閃着金光。

    他的巴拿馬草帽寬寬的帽檐兒兩邊和後面都往下耷拉,有點象過去美國強盜的模樣。

    這個肥胖家夥戴着戒指的胖手指敲着駕駛盤,一面咬着長長的上嘴唇。

     燈光變了。

    紅汽車向前沖去,警察向他行禮,戈林笑着擺了擺手。

     “剛才要是打死他多容易啊。

    ”帕米拉說。

     帕格說:“這些納粹真讓人莫名其妙。

    他們的安全措施非常松。

    甚至連希特勒周圍也一樣。

    總之,他們人殺的太多了。

    ” “德國人崇拜他們。

    父親就是因為在紐倫堡納粹黨日作的那次廣播惹了麻煩。

    他說,誰都能殺死希特勒,他那樣随随便便地到處走動,正表明德國人是多麼擁護他。

    不知怎麼這個廣播竟把他們惹火了。

    ” “帕米拉,我有個兒子,希望你到美國的時候能見到他。

    ”他把華倫向她介紹了一番。

     姑娘聽了調皮地一笑。

    “您已經對我提過他了。

    聽來好象他長的比我高了點兒。

    他到底是怎麼個樣子?象您嗎?” “一點兒不象。

    他長得挺漂亮,人很厲害,但對婦女們很有魅力。

    ” “真的嗎。

    您不是還有個兒子嗎?” “是的,我還有個兒子。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把他還沒告訴妻子的事,對帕米拉簡單地講了一下:德國人入侵的時候,拜倫正在波蘭的某個地方,陪伴着一個已經有了情人的猶太姑娘。

    帕格說,拜倫能夠巧妙地擺脫困境,不過,等他兒子沒事兒了,他可得多長幾根白頭發。

     “這個人我倒是願意見見。

    ” “對你來說,他太年輕啦。

    ” “哦,未必。

    我從來沒碰上過對頭的。

    父親在那兒呢。

    ”塔茨伯利正站在一個拐角揮手。

    他握手很用勁兒。

    他穿了一身蘇格蘭呢衣服,在這個天氣似嫌太厚了,頭上還戴了一頂綠絲絨帽子。

     “你來了,親愛的朋友!來吧。

    帕姆,你四點鐘到這個拐角來等着,成嗎?這次不會是他那種三小時的長篇大論了。

    這個壞蛋最近睡眠不足。

    ” 一個穿平常衣服的年輕德國人迎上來,對着帕格“咔塔”一聲立正緻敬,帶着他們從黨衛軍面前走過走廊,上了樓梯,向克洛爾歌劇院那個擠滿了人的小小記者席走去。

    納粹借這個歌劇院召開國會會議。

    講台後面,一隻圖案型金鷹栖在繞着花環的A字上,向周圍射出的金光畫滿整個牆壁。

    這景象在照片上看起來非常神氣,但親眼目睹後,隻覺得又花哨又俗氣——挺适合作一個歌劇院的背景。

    這種戲劇性的變化無常和輕率拼湊節目的氣氛就是納粹的一個特點。

    還在建設中的新國會大廈,為了适合希特勒的口味,大得近于呆闆,那些粗大的多裡式柱子顯然是石頭的,但整個建築物使帕格聯想到一套硬紙闆做的電影布景。

     和多數美國人一樣,他還不能認真看待這些納粹,或者說得确切些,還不能認真看待這些德國人。

    他想,他們以出奇的毅力勤奮地工作,卻在愚弄自己。

    德國是一個不穩固的既老又新的國家。

    某些地方有濃重的巴洛克式美景,寫外一些地方又有匹茲堡那樣的重工業;表面上是傲慢吓人的政治威勢,拚命灌輸恐怖,結果卻十分可笑。

    所以這使他震驚。

    就個人來說,德國人和美國人非常相似。

    他覺得奇怪的是,兩國人民都以魔為國徽。

    德國人同樣也是那種有事業性的野心家:直率,有粗俗的幽默感,而且通常可靠、能幹。

    從這些方面來說,亨利中校跟他們一起的時候,比跟那些遲鈍的英國人或委婉健談的法國人一起,更感到随便。

    但作為一個整體,他們似乎就變成了醜惡、易受騙的陌生人,而且有點兇殘勁兒。

    如果你和個别一個德國人談政治,他就會變成這樣的一個陌生人,一個交戰國的傲慢無理的海德先生①。

    他們使人難以理解。

    帕格知道,在道德敗壞的歐洲,這群經過嚴格訓練、裝備優良的向前邁進的德國兵為害非線,而他們在匆忙中建立的一支龐大空軍,他敢斷定此刻正在波蘭人頭頂上滾滾而過。

     ①海德先生是英國作家斯蒂文森(1850-1894)的小說《化身博士》中主要人物。

    化身博士傑克爾的壞的一面是虐待兒童,謀殺好人。

     代表們走向各自的座位。

    他們大多數穿着制服,但是顔色和飾縧各種各樣,就是皮帶和靴子相同。

    從他們的職業态度很容易看出哪些是軍人。

    穿制服的黨内官員看起來,和任何其他政界人士一樣——快活、輕松,大部分人頭發花白或是秃了頂——講究的衣服緊裹在身上,盡管平腳掌穿着長統靴、凸肚子勒着武裝帶很不舒服,可他們顯然在耀武揚威中獲得了條頓民族的快樂。

    可是今天,這些職業納粹雖然裝出一副好戰的模樣,看上去可不如往常那麼興高采烈。

    整個會場上籠罩着一種壓抑的氣氛。

     戈林出現了。

    維克多-亨利聽人說過,這個胖子換裝很快,這回算是親眼看見了。

    戈林穿一套挂滿獎章的天藍色制服,淺黃色翻領閃閃發光。

    他走過舞台,叉着腿往那兒一站,雙手背在紮皮帶的屁股上,與一群畢恭畢敬的将軍和納粹黨人嚴肅地談着話。

    過了一會兒,他坐上發言人的位子。

    接着希特勒簡單地走進來,手裡拿着一個紅皮包,裡面是他的講稿。

    沒有隆重的戲劇性場面,象他走入黨的會場上那樣。

    全體代表起立鼓掌,衛兵們立正緻敬。

    他在台上第一排将軍們和内閣成員之間坐下。

    當戈林緻簡短莊重的開幕詞時,他一會兒把腿交叉着,一會兒又放下來。

     亨利覺得元首的講演糟透了。

    他已經疲勞不堪。

    他在演說中重講了凡爾賽的罪過,其他大國對德國的不公正待遇,他本人争取和平的不懈的努力以及波蘭人的血腥戰争。

    這些幾乎都是以他本人的口氣講的,而且充滿了奇怪的悲觀主義。

    他談到了自己可能戰死疆場;和他死後的繼承人——戈林和赫斯;他叫嚷說一九一八年不會再重演,這次德國一定要勝利,否則就一直打下去。

    他聲音十分嘶啞,他過了一會兒才配上稀奇古怪的手勢,但他總算做到了。

    塔茨伯利有一次在亨利耳旁低聲說:“今天的表演真他媽的不錯。

    “但帕格卻認為是荒唐可笑的雜耍。

     這回希特勒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盡管他的表演很拙劣,可這人是一股意志堅強的疾風,所有的德國人都睜大了眼睛,表情緊張地坐在那兒,象是孩子在看魔術師表演。

    坐在希特勒後面較高的戈林,那張傲慢、輕蔑的面孔也同樣帶着發狂、恐懼的表情。

     帕格覺得,元首由于演講的内容十分嚴肅、重要,所以說起話來有點喋喋不休。

    這篇講稿聽上去象是開了幾個小時夜車趕出來的,個人色彩太濃了,或許正是由于這麼緊迫地炮制出來的,才顯得更真實些。

    這通“我——我”的嚎叫、咆哮般的辯解詞,必定是戰争史上最可笑的重要文件之一。

     在帕格的美國人眼裡,元首的臉相仍然很滑稽:那個又長又直的尖鼻子,是從那張雙下巴的白臉上突出的一塊直角三角形的肉,正好長在一绺垂下來的黑發之下和那撮小醜般的小胡子之上。

    他今天穿了件灰綠色外衣——他在講演中稱之為他的“老兵外衣”——毫無疑問極不合身。

    但那雙有點浮腫的瞪得很大的眼睛,那張繃緊了往下撇着的嘴,那種威風凜凜的揮手臂的樣子,還是有點吓人。

    這個來自維也納貧民窟裡的奇怪暴發戶,倒是真成功了,帕格心裡這麼想。

    他自己已經爬上了霍恩佐倫王室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聯合王位,企圖把上次大戰的結果完全翻過來。

    現在他正在許願。

    這個個癟三還在繼續講。

    帕格的腦子又轉到拜倫身上,他在波蘭的某個地方,是這出大戲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他們走出來到了充滿柔和陽光的大街上,塔茨伯利問道:“喂,你覺得怎麼樣?” “我并不認為他有多麼了不起。

    ” 塔茨伯利立刻停住腳步,眼睛瞟着他說:“我告訴你吧, 他是夠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