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燈
啦。

    我們大家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太長久了。

    ” “他得征服全世界,”帕格說,“他拿什麼去征服呢?” “靠八千萬全副武裝、到處搶掠的德國人。

    ” “那隻是說說罷了。

    你們和法國人在人力和武器上都超過他。

    ” “法國人——”塔茨伯利說着馬上用比較高興的聲調加了一句:“帕姆來了。

    我們用車子把你送回使館去吧。

    ” “我走回去。

    ” 汽車在一面飄揚着的紅色A字旗下邊停住。

    塔茨伯利和亨利握了握手,從那副象瓶子底一樣的眼鏡後面朝他眨了眨眼。

     “我們要演個戲,亨利,但可能需要人幫忙。

    要想制止這個家夥得費一番功夫。

    可你知道,必須得這麼做。

    ” “把這告訴華盛頓那些人吧。

    ” “你以為我會不說嗎?你也要對他們講講。

    ”亨利隔着車窗說:“再見,帕姆。

    一路順風。

    ” 她伸出一隻很涼的白手,憂郁地笑了笑。

    “希望您能很快和您的兒子見面。

    我覺得您一定會見到他的。

    ”那輛梅塞德斯開走了。

    帕格點上支煙,覺得手上還留有淡淡的荷蘭石竹的芳香。

     亨利的辦公室外間,坐着一個瘦高個兒男人,穿了一身椒鹽色的衣服,膝上放着一頂軟帽。

    他一站起來,亨利才發現他個子真高,足有六英尺三英寸左右,他背有點兒彎,象許多個子過高的人一樣,好象覺得那麼高有點不好意思。

    “您是亨利中校嗎?我是巴穆-柯比,”他說,“您要是忙,就把我趕出去好了。

    ” “哪兒的話。

    歡迎極啦。

    您是怎麼到這兒的?” “哦,倒是費了番周折。

    我不得不繞着走,取道比利時和挪威。

    有些飛機還通航,有些不通了。

    ”柯比的樣子局促不安,還帶着點兒西部鄉下口音。

    他蒼白的臉上盡是麻點兒,好象得過嚴重的面疱瘡。

    他長着一個長鼻子,一張松弛的大嘴巴,一句話,是個長相很醜、兩眼聰明有神、表情憂郁的人。

    文書說:“中校先生,您辦公桌上有幾份要件。

    ” “知道了。

    請進吧,柯比博士。

    ”帕格松了口氣,他看出來柯比是個想幹番事業的正派人,而不是那種讨人厭的家夥,就知道找女人,追求享樂,結識高級納粹黨人。

    而一頓晚飯和一些工業上的聯系就可以把巴穆-柯比打發了。

     拜倫-亨利和娜塔麗-傑斯特羅定于今日離克拉科夫赴布加勒斯特及羅馬。

    我盡力保證他們啟程。

    斯魯特。

     華沙 39.1.9. 這份用電傳打字機紙條貼在空白的灰色信箋上的急電,給了亨利一種不祥之感。

    在下午的新聞公報中,柏林電台叫嚷說,經過猛烈的空中轟炸,已勝利沖進克拉科夫。

    另外一封信,是寫在一張代辦辦公室用箋上的便條,沒有署名,隻是潦草地寫着一句話:立即來我處。

     柯比說,他可以等一會兒。

    維克多-亨利到了下面的大廳裡,走進大使那套陳設華麗的房間,代辦曾經在這裡召集過使館人員會議。

     代辦從他那半月形眼鏡的上邊,看了亨利一眼,用手指了指一把椅子。

    “你去參加國會會議啦,對吧?我聽了一部分。

    你覺得怎麼樣?” “這家夥太狂了。

    ” 代辦好象有些吃驚,而且若有所思。

    “真是一種奇怪的反應。

    的确,這一個星期真夠他受的。

    不管怎樣,這種精力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這篇高談闊論的每個字肯定都是他自己寫的。

    我覺得效果挺好。

    會場裡情緒怎麼樣?” “不怎麼愉快。

    ” “是啊,這段時期裡,他們有自己擔心的事,對不對?這個城市裡的氣氛挺特别。

    ”代辦摘下眼鏡,往大皮椅背上一靠,後腦勺靠在手指交叉的雙手上。

    他說:“華盛頓召你回去。

    ” “是海軍部嗎?”帕格脫口問。

     “不,是國務院德國處。

    要你用最快最方便的辦法回華盛頓,民用軍用飛機都行,按照最高特權待遇。

    準備讓你在華盛頓最多住一個星期,然後回到你這兒的工作崗位。

    沒别的指示,沒書面的東西,就這樣。

    ” 二十五年來,維克多-亨利從來沒有象這樣沒得到海軍部的文件而調動過,這種文件是油印的,留在沿途各停留站的整整一厚疊命令。

    甚至他休假也得要海軍部發出“準假”命令才行。

    國務院是無權管他的。

    但是,一個武官的地位是特别微妙的。

    他的思想馬上轉到執行這項指示上。

     “要是我沒有書面的東西,怎麼能得到航空特權呢?” “這點沒問題。

    你最早什麼時候能動身?” 亨利中校眼睛盯着代辦,然後勉強笑了笑,代辦也沖着他微微一笑。

    亨利說:“這次可真有點兒特别。

    ” “我聽說你送上去一份關于納粹德國戰争準備的情報?” “是的。

    ” “可能和這件事有關。

    總之,意思是要你拿了把牙刷就出發。

    ” “您是說今天?今天晚上?” “對。

    ”帕格站了起來。

    “好吧。

    英法兩國最近消息怎麼樣?” “張伯倫今晚對國會發表演說,我猜想,等不到你回來就會開戰。

    ” “說不定已經打完啦。

    ” “在波蘭可能是這樣。

    ”代辦笑着說。

    但他看見亨利并不覺得好笑,倒似乎吃了一驚。

     中校回來,看到柯比博士正撇着兩條長腿在那兒讀一份德文工業雜志,嘴裡抽着煙鬥。

    這副架勢,再加上一副黑邊眼鏡,大為加強他的職業外表。

    “我得把您介紹給我們的陸軍武官福萊斯特上校了,柯比博士。

    ”他說,“真對不起,海軍不能為您效勞了。

    我要離開此地一個星期。

    ” “好吧。

    ” “您能告訴我您要找哪些人嗎?”柯比博士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打了字的紙。

     “好,這個沒問題,”帕格說,一面仔細地看着這張紙。

     “這些人大多數我都認識,我想福萊斯特上校也會認識。

    好了,亨利太太為您準備了一次晚宴,星期四晚上。

    事實上——”亨利用手拍拍那張紙說,“魏頓博士也是客人之一。

    ” “您夫人不能取消這次晚宴嗎?我真的不怎麼參加宴會。

    ” “我也是。

    但一個德國人在餐桌上隻要幾杯酒下肚,就跟他在辦公室裡的時候不一樣了,完全成了兩個人。

    您要知道,不再是木頭人了,而是變成另一個人。

    所以宴會是有用的。

    ” 柯比笑了,露出一排大黃牙,變成一副滑稽、粗俗而固執的表情。

    他揮動一下工業雜志。

    “不論您從哪方面去看,他們都不象是木頭人。

    ” “也象也不象。

    我剛從國會會議回來;對希特勒這個角色來說,他們肯定都是木頭人。

    好了,我陪您走過大廳到福萊斯特上校那兒去吧。

    這次晚宴可能由他和薩麗主辦,咱們瞧吧。

    ” 帕格駕車穿過寂靜的柏林街道回家,一路上沒怎麼想被召回華盛頓的事,而是想着眼前的問題——想着羅達和怎麼替她安排,拜倫失蹤的事要不要跟她說。

    這次美國之行可能完全證明是浪費時間;去揣測其原因是愚蠢的。

    他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經曆。

    說不定某個高級人物急于了解什麼情況——這些情況也許根本不存在——立刻就急忙打個電報。

    有一回,一次艦隊演習,他飛了三千英裡到達正在明達瑙的“藍色”旗艦上時,發現已經用不着他了,因為射擊成績這項目早已過了議程。

    羅達沒在家。

    她回來的時候,他正系手提皮箱的皮帶。

     “嗳呀,怎麼回事?”她興沖沖地問。

    她的頭發卷起了波浪。

    今天晚上他們被邀請去看一場歌劇。

     “來,到花園裡去。

    ” 他們走到離開房子遠一些的地方,他就把華盛頓的這次奇怪的召見告訴了她。

     “啊,天啊。

    得去多久啊?” “不到一個星期。

    如果飛剪型①客機照常飛行的話,十五号我就能回來了。

    ” ①四十年代美國制造的一種客機,航行于橫渡大西洋的航線。

     “什麼時候動身?明天一早?” “哦,運氣好,他們弄到了今天晚上八點鐘去鹿特丹的飛機票。

    ” “今天晚上!”羅達懊惱得臉都變了樣。

    “你是說咱們連歌劇都看不成了嗎?哦,真讨厭。

    那麼,柯比那家夥怎麼辦呢?晚宴還舉不舉行了?我怎麼能款待一個還沒見過面的人呢?真掃興!” 帕格說,福萊斯特夫婦會一同來請柯比吃晚飯的。

    另外歌劇可能不演了。

     “不演?當然要演,我在理發館碰到了魏頓太太。

    他們準備舉行一次盛大的晚宴,我當然去不成了。

    沒人陪着我是不去看歌劇的。

    哦,真見鬼。

    要是英法宣戰呢?那怎麼辦,啊?那才真叫夠勁兒呢,把我一個人困在柏林,在一場世界大戰的中間!” “羅達,不管出現什麼情況,我都會從裡斯本或哥本哈根趕回來的。

    别着急,我倒是希望你和柯比那家夥熟悉熟悉。

    軍械局對他很重用呢。

    ” 他們在小噴泉旁邊的一條大理石長凳上坐着,池中肥肥的紅魚在斜陽中嬉戲。

    羅達環顧一下這剪得短短的草坪,然後用平靜得多的聲調說:“好吧。

    我曾經想在這兒舉行雞尾酒會。

    把在派琪的茶會上演奏過的那些音樂家請來。

    這樣一定美極了,可惜你不能參加了。

    ” “皮爾-福萊斯特說過,世界上沒有人象你這麼會安排宴會。

    ” 羅達大笑起來。

    “哦,算了吧。

    一星期很快就會過去。

    柏林現在還是挺有意思的。

    ”一對黑黃兩色的小鳥從他們眼前飛過,朝着近處的一棵樹沖去,栖在樹上,婉轉地唱起來。

    “老實說,難道你真認為要打仗嗎?” “戰争正在開始。

    ” “我知道。

    好吧,不管怎麼樣,你會見到梅德琳了。

    一定要給華倫打個電話,這個淘氣鬼從來不寫信。

    拜倫在意大利的山上,我倒是比較放心。

    他出不了事,除非他真敢和那個猶太姑娘結婚,不過他不會的。

    拜倫實際上并不那麼傻。

    ”她把手放到丈夫的手裡。

    “當然,那傻勁是從他母親那兒繼承下來的。

    對不起,親愛的,我又發火了。

    你是理解我的。

    ” 維克多-亨利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決定不再用拜倫失蹤的事去擾亂她的心了。

    實際上,她對這件事根本無能為力,隻不過會無用地煩惱;他猜想,拜倫不論處境多麼困難,都能擺脫出來,這孩子一向如此。

    帕格當晚準時飛往鹿特丹。

    滕珀爾霍夫機場已經變了樣。

    商店一片漆黑。

    除了漢莎航空公司外,所有的售票處都關閉了。

    機場上,往常頻繁來往的歐洲班機不見了。

    短粗的德國空軍截擊機陰森森、黑乎乎地一排排停在那兒。

    但從天空望下去,柏林仍然燈火輝煌,與和平時期一樣。

    他很高興,羅達已經決定打扮一下去看《玫瑰騎士》①,因為魏頓太太找了一個漂亮的高個子空軍上校陪伴她。

     ①德國作曲家理查德-施特勞斯(1864-1949)所作的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