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這片平原盡頭,依稀可以望到華沙城的建築物從地面上突起。

     “一點不差,這也正是波蘭的禍患。

    這是塊面積十萬平方英裡的足球場。

    對入侵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即便南部有一些不高的山脈,也都有很好的覽闊、方便的山口。

    目前德國在捷克有五十萬大軍壓境,他們就在亞布隆卡山口那邊,離梅德捷斯隻有四十英裡。

    現在你明白了吧?”娜塔麗對他作了個鬼臉。

     華沙比羅馬要鎮靜得多。

    在路燈的微光照耀下,盛裝的人群,中間夾雜着許多穿軍服的,正在那寬闊的馬路上快活地散步,吃着冰激淩,吸着煙,聊着天。

    綠茵茵的公園裡滿是嬉愛着的兒童。

    紅彤彤的公共汽車駛過去了,車身一側是電影廣告——在波蘭文中間“秀蘭-鄧波兒”的名字格外醒目。

    耀眼的廣告牌上,德國牙膏、收音機和生發油在招徕顧客。

    長排長排的灰色或棕色的四層樓房,通往巨大廣場的林蔭路——廣場上矗立着輝煌的雕像,四周都是精雕細刻的辦公大樓或王室大廈。

    電光廣告開始閃亮跳動——這一切都令拜倫想起巴黎和倫敦。

    奇怪的是,結束了一次簡陋不堪的空中旅行之後,竟來到這樣一個大都會。

    歐羅巴大旅社的前廳的裝璜,講究得不亞于他曾見到過的任何一個旅館。

    寬大的棕色和白色大理石的梯階一直伸展到大門口。

     娜塔麗乘電梯上樓去了。

    斯魯特碰了下拜倫的胳膊,要他留下。

    然後,點上他的煙鬥,苦惱地噴着冒火星的煙霧。

    拜倫和斯魯特闊别了好幾個月,在他看來,這個外交官年紀大得和娜塔麗太不相稱。

    他戴着眼鏡,眼皮已經松了,那消瘦、蒼白的頰上也已有了深深的皺紋。

    他穿的那套雙排鈕扣、白垩條紋的深色服裝更加重了他那庸庸碌碌、飽經世故的神态;而且他的身材比拜倫記憶中的還要矮些。

     “可惜我沒時間請你喝杯酒,”斯魯特說。

    “我很想同你談談。

    去克拉科夫這趟旅行既危險又沒有意義。

    我打算盡快替你們訂下飛機票,離開這裡。

    我估計整個星期的票都預訂光了。

    不過,大使館可以優待一些。

    即便需要咱們二人硬把她推上一架飛機飛回羅馬,也隻好那樣做了。

    可是今晚上不要對她講。

    那麼一來她就更不好對付啦。

    ” “好吧。

    你比我了解她。

    ”斯魯特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在這一點上,我可不敢說。

    我本應當為這趟愚蠢的旅行大為感動——我也确實很感動。

    然而娜塔麗-傑斯特羅幾乎叫任何人也拿她沒辦法。

    晚飯見吧。

    大使館簡直成了瘋人院。

    要是我脫不開身,我就打電話來。

    ” 拜倫在他那間朝布裡斯托爾旅館開着高大窗戶的洞穴般的陰暗房間裡坐了一會兒,尋思着他究竟幹嘛到波蘭來。

    他拿起象牙柄的古董電話筒,用德語争辯了好一陣,總算接通了娜塔麗的房間。

     “喂,你在澡盆裡了嗎?” “哦,我很高興你看不見我。

    怎麼啦?” “我累垮啦。

    你跟斯魯特吃晚飯吧,我睡去了。

    ” “别瞎扯!勃拉尼,你同我們一道吃晚飯。

    九點鐘你來找我一道去,聽見了嗎?萊斯裡給我訂的,好象是裴德勒夫斯基①住的套房。

    簡直太好啦。

    我這兒有個全身的穿衣鏡,由兩個木雕的棕色大天使舉着。

    ” ①裴德勒夫斯基(1860-1941),波蘭鋼琴家、作曲家。

    一度任總理。

     “這邊走,”斯魯特說,“咱們的桌子已經準備好了。

    ” 在布裡斯托爾旅館的大餐廳裡,穿着綴有金飾扣的紅禮服的管弦樂隊正在那裡砰砰地奏着舊時的爵士舞曲。

    這家餐廳論面積、挂的綢幔、白桌布、鍍金的水晶枝形燈、茶房的恭順、蜂擁而來的客人們衣着的華麗、舞池上過早的對對舞侶,都使人恍如置身于歐洲任何一家高級旅館,這裡當然看不到絲毫戰争的恐懼。

     “對不起,我來晚了。

    都怪那些猶太人,”他們就座以後,斯魯特道歉說。

    “他們擠滿了大使館。

    我們全都成了管簽證的官員了,一直到比德爾為止。

    天曉得我并不怪他們。

    隻要他們舉得出一個親威、一個朋友,拿得出一封信或任何其他東西,我就給他們辦。

    一本紐約的電話簿,今天在華沙值一千個茲洛提,合二十美元。

    ” “奇怪的是,”娜塔麗說,“我本來聽說華沙到處都是猶太人。

    到現在為止,我沒見到幾個。

    ” “嘿,這兒有的是,沒錯兒。

    這個城市有三分之一是猶太人。

    ”說到這裡,一個穿燕尾服的侍者頭兒哈着腰送上菜譜。

    斯魯特用波蘭語同他交談了好一陣。

    娜塔麗帶着欽佩和羨慕的神情傾聽着。

     “萊斯①,學起來很難嗎?有朝一日我也試試看。

    ”侍者走後,她說道。

    “我們家裡每逢談起什麼不願讓我聽懂的話,就用波蘭語。

    我恍恍惚惚覺得回到了兒童時代。

    然而這個地方對我是這麼陌生!真是奇怪極了。

    ” ①萊斯是萊斯裡的昵稱。

     他們吃了非常可口的熏鲑魚,一種做得十分别緻的雞蛋,和烤得很硬的肉。

    當别人喝着上好的法國酒時,斯魯特不斷地用個頂針那麼大的玻璃杯幹着棕色的波蘭伏特加。

     “萊斯裡,你可要醉個人事不省啦,”娜塔麗的語氣裡歡快多于勸阻。

     “每杯才盛那麼一點點,”斯魯特說,又從瓶子裡斟上一些。

    “即便你不來,今天我也已經忙壞了——你這個糊塗蟲!” 他們彼此相視一笑。

    拜倫恨不得回去睡覺。

    斯魯特望了望他,然後,出于禮貌,隻好又說了下去。

    “嗯,對啦,這真是個曆史上的謎。

    三百五十萬猶太人究竟怎麼會移居波蘭的。

    這是個如此四分五裂的國家,你總以為他們會選擇一個更穩定的國家吧。

    我倒有個理論,我很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