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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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廣镖頭即使傾家蕩産也賠不了,好在那一間參茸莊和虞廣是多年的老主顧,知道金刀太歲虞廣這次損失慘重,便派人向他說自己不打算收回十足銀子,隻要镖局八折賠償,這樣一來本應賠六萬兩銀子的,如今隻要賠四萬八千兩銀子便算了。

     虞老镖頭返到大名府裡把自己的镖局辦理結束,武師镖夥完全給資遣散,方才拿出所有的浮财來,另外變賣了自己的房屋産業,勉強湊足四萬八千多兩銀子,賠給奉天參茸莊總算了結這段公案。

     可是金刀太歲虞廣由這天起,已經變回一個兩手空空的光棍兒了,沒有镖局,沒有财産,隻剩下大名府城南的一間小瓦屋。

     俗語說得好,暴富難看,暴窮難抵,虞老镖頭已逾知命之年,三十多年以來,在江湖上未曾試過失風,一旦遇了這個挫折,試問何等不忿? 人非鐵鑄,氣悶久了,少不免生出病來,纏綿床席,到了後來,終于一病不起,金刀太歲虞廣在臨終的時候,把虞秀瓊姊妹喚到榻前,吩咐她們說道:“鳳兒,為父自從弱冠之年,技成離師,匹馬單刀闖蕩江湖之後,到現在差不多四十年了,在四十年當中,為父縱然受了挫折,可是從未遇過像今日的空前慘敗,傾家蕩産,毋怪古人有說,獵狗終須山上喪,将軍難免陣中亡了,不過為父一帆風順了大半生,還落得個枕上疾終,死亦何憾,可恨六龍這班馬賊,害得我家散人亡,你們姊妹雖是女子,志勝須眉,一定要給我報仇!” 虞老镖頭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乎還有段心腹話要說,可是一口濁痰已經湧上喉嚨,再也透不過氣來,兩眼發直,一命嗚乎! 虞家雙鳳失聲痛哭,她們對着老父屍體立誓:“爹爹你老人家放心去吧,我姊妹隻要有三寸氣在,生存世上一日,必報此仇,如果不能夠替爹爹報仇,死後必堕泥犁地獄!” 雙鳳立了這個毒誓,說也奇怪,虞老镖頭的眼皮慢慢垂了下來,瞑目而逝。

     虞家姊妹痛哭不已! 武林中素重道義,虞老镖頭雖然因為參茸被劫一案,弄到傾家蕩産,可是他生前仗義交友,入殓之日,卻有不少镖行同業到來幫忙,料理一切,虞家姊妹全靠有這一班武林朋友幫忙,方才把父親的喪事順利辦妥,三日之後,虞老镖頭六尺銅棺,一-黃土,埋葬在大名府東城門白楊崗内,一代英雄,從此永葬荒冢,隻餘下俠義行迹,留存人口罷了。

     就在虞老镖頭入殓落葬那天晚上,虞家突然發生了一件怪事,這是什麼怪事呢? 就是這天晚上三更左右,虞家姊妹用俗例在靈前守孝,到半夜的時候,她兩個正在朦朦胧胧,似睡未睡之際,忽然聽見檐前鐵馬,叮咚一聲微響,靈前燭影晃了兩晃,仿佛有一條黑影破窗而入,虞家姊妹都是耳目靈警的人物,一發覺有異狀,霍地跳起身來,果然不出所料,隻見靈前燈盞下多了一白晃晃的東西,原來是一張紙帖,紙帖上還鎮着兩錠二十兩重的銀元寶。

     虞秀瓊喊了聲奇怪,拿起紙帖一看,帖上幾筆狂草,龍蛇飛舞,内文寫的竟是: 虞家姊妹妝次: 長城外古北口一役,曾解你等之圍,尊翁被劫紅貨,曾代訪查,但六龍殊狡黠,老朽窮六月之搜索,始知賊人匿居黑龍江呼倫貝爾境王爺廟附近,方拟馳報,抵步時尊翁經作古矣,故特報聞,但以貴姊妹之力量,未足以應付六龍也,為今之計,貴姊妹宜另訪名師,練成武技,廣交武林俊彥,謀定而動,毋恃血氣之勇,方可以報父仇也,白銀兩錠,權作莫儀,言不盡意。

     此頌妝安,龍江一鈎叟上。

     虞秀瓊姊妹雖然是個女子,也曾就讀西席,暢曉文字,虞秀瓊一口氣把帖上文字念完,虞秀雯插嘴說道:“姊姊,這位龍江釣叟是什麼人呢?他難道是爹爹的舊相識,看見爹爹身故,特地到來吊祭,留下這個帖子給我們嗎?” 虞秀瓊沉吟了一陣,方才說道:“依我猜想這位龍江釣叟,必定是一位遊戲風塵的老前輩,上次我們在夾山口遇伏,全靠這位老人家飛石給我們解圍,俗話說得好,真人不露相,一來我們是年青女子,二來大孝在身,他老人家當然有點忌諱,不肯下來和我們相見,他帖子裡面說的話倒是金玉良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們慢慢的想法子便了。

    ” 姊妹二人一直談到天亮,由這天起,虞家姊妹果然開始苦練武藝了。

     她兩個真是三更燈火五更雞,光陰迅速,不經不覺,過了一年,虞秀瓊姊妹本領果然大有進步,做了父親周年忌日,便開始闖蕩江湖了。

     這一年的深秋季節,由山海關通到興城縣的遼西大路上,突然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匹騎馬,蹄聲曆落,疾走如風,馬上坐着兩個唇紅齒白、風度翩翩的少年,這兩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裝的虞家姊妹。

     原來虞家姊妹經過一年閉門苦練以後,知道自己本領已經大有進步,不過武藝這件東西,想有高深造詣,非要明師指點不可,虞家姊妹感覺到與其這樣無師自學,虛耗光陰,究不如拼出幾年功夫,到關東三省去遊闖,一來挾藝尋師訪友,二來順便刺探六龍的行蹤下落。

     所以她們八月中秋節過了之後,收拾一切行李細軟出門,把自己屋門倒鎖上,離開了大名府,繞道津京,直向關外進發。

     清朝時關東三省名叫“滿洲”,長林豐草,地曠人稀,清朝開國初期,把關東三省當做祖先發祥的“聖地”,不準漢人移殖,漢人除了充軍罪犯之外,一律嚴禁移往關外。

     不過黃河南北各省,因為人煙稠密,耕地有限,有許多沒有法在故鄉謀生的人,不惜違反禁令,趁清軍不留意,偷偷到關東去,他們名叫做下關東,尤其是齊魯一帶,有個普遍口号:“故鄉如果活不了,跑一次關東吧!” 所以幾十年來,冀魯各省人到關東去開牧場采金礦發财回來的,不計其數。

     故此清政府到了後來,索性開禁,任由漢人移殖,不過這已經是光緒年間的事哩! 閑話叙過,說入正文,再說虞家姊妹決意挾藝訪友,因為自己年青女子,路上很不方便,索性易钗而弁,改了男裝,由兩個嬌姿滴滴的女孩,扮成兩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跨在馬上,風馳電掣,一直出了榆關(即山海關),踏上到興城縣的大路。

     虞家姊妹沿着渤海灣岸策馬飛馳,她們在馬背上,一面看着無涯碧海,一面觀賞不盡雄關,大有天地皆寬,吾身渺小之慨,虞秀雯歡喜得直叫道:“姊姊,你看長城蜿蜒不斷,一直通到無盡沙漠遠處,想當年秦始皇築萬裡長城時,不知消耗多少國庫,傷害不少人命,毋怪有孟姜女哭崩萬裡長城一類傳說哩!” 虞秀瓊嬌嗔道:“你又來了,我們穿了男裝,怎可以叫姊姊呢!如果被别人聽了去,不是引起人家疑惑嗎?” 虞秀雯想起自己失言,覺得十分可笑,她們正在有說有笑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馬蹄響聲,十分急促,似有一匹騎馬,飛也似的,直向自己背後追來! 虞家姊妹不禁引起疑惑來,她們扭轉頭向後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原來是一匹蒙古種的卷毛白馬,直向自己追趕過來,馬上人是個少年,身穿短衣,頭戴草帽,蜂腰猿臂,貌相十分英挺,馬背上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包袱。

     虞秀雯究竟年紀較小,還有一些孩子稚氣,她看見少年搶過自己的頭,不禁勾起少年好勝的心理,決定要跟來人鬥快,兩匹馬分個高下,虞秀雯立即拔出馬鞭來,照準自己的馬屁股,用力抽了兩鞭,那馬負痛之下,戛的一聲長叫,耳朵直豎,四蹄翻盞也似,帶起一道滾滾煙龍,直向少年追去。

     那少年知道虞秀雯有心和自己賽馬,也把本人坐馬鬃毛一扯,那馬亡命般向前跑去,兩匹馬追風逐電比賽起來,隻苦了虞秀瓊一個,她估不到妹子有心和人家鬥快,還以為發起孩子脾氣,要想和自己開玩笑,也把坐馬一鞭嘩啦向前跑去! 少年騎的本就是蒙古種良馬,虞丹雯坐的也是名駒,他們這樣的一鬥,變了不分高下,兩匹馬并排跑着,一口氣飛奔了十多裡路,跑到一個轉角地方,虞秀雯看見自己的馬快要被來人趕上,不禁忙着起來,正要用力鞭打自己的坐馬,竄出一兩丈路,免被人家追上,哪知道她坐下馬不知怎的,突然失了前蹄,整塊馬蹄也甩了出來,那馬兩隻前腳,立即向着地下一跪,虞秀雯出其不意,一個翻身跌落馬下,好在她是個練過武藝的人,身手總比常人矯捷得多,坐馬向地一跪,她立即用個“風卷殘花”的格式,甩脫兩腳馬铮,向斜刺裡飛身一竄,總算站在地上,沒有躺下。

     少年在馬上看見了,不禁呵呵笑道:“兄台騎術本來不弱,可是坐馬太不濟事了,英雄一定要有名馬,才能相襯,還是用心找一匹好馬吧!” 他說罷一勒馬口嚼環,那馬一溜煙也似的去了,虞秀雯聽見少年有挖苦自己的意思,十分氣忿,她正要回應幾句,那少年已經一溜煙般,策馬跑出老遠,消失在征塵影子裡。

     虞秀瓊由後面追上來,同道:“二弟怎樣,你和人家鬥快,弄甩了馬蹄鐵嗎?” 虞秀雯不禁面上一紅,說道:“正是,剛才那個少年騎馬搶過了我的頭,我打算跟他鬥一鬥,哪知道連馬蹄鐵也掉了,那家夥的馬真好,我們也要找尋這樣一匹好馬方才能夠馳騁關東呢!” 虞秀瓊便告誡妹子幾句,一個人出門在外,不要胡亂生事,凡事以忍為高,俗語有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就是這個緣故! 虞秀雯被姊姊數說了幾句,不禁滿面通紅,好在前面不遠就是興城縣,姊妹兩人弄好了馬蹄鐵,方才直入城内,投宿客店不提。

     她們在客店裡住了下來首先打聽興城縣本地有沒有著名的武林俊彥,哪知到了第二天早上,興城縣大街小巷裡,揚揚沸沸的喧傳一件事:“昨日黃昏午後,有一班準備到遼東牧場去買馬的客人經過本縣東南十五裡的柳河屯子附近,突然遇了馬賊,這班販馬客人不甘損失奮起迎戰,哪知道馬賊人多勢大,販馬客人雖然有些本領,卻是寡不敵衆,結果被馬賊殺死了十多人,所有财物完全劫去,近來的馬賊好像真是越弄越猖狂了!” 還有一些老年商客歎息道:“從前有虞老镖頭一間雄威镖局保護客貨,由遼東到關内這一條路,秋毫不驚,哪知道自從雄威镖局倒閉了之後,苻蕉不靖,馬賊橫行,唉!老百姓在哪一天才過太平日子呢?” 虞秀瓊聽了十分感慨,虞秀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靜悄悄的對虞秀瓊道:“姊姊,我看昨日在興城縣路上遇見的騎馬少年,一定是馬賊派出的耳目和哨探哩!” 虞秀瓊愕了一愕道:“你何以見得!” 虞秀雯道:“姊姊你想一想,那後生小夥子的馬後不是挂着一個長方形包袱嗎?這分明藏着兵器之類,雖然說出門在外的人攜帶兵器是平常事,可是他除了一個小包袱之外,身無長物已經可疑,何況他還坐着一匹快得出奇的馬,九成是馬賊耳目無疑了!” 虞秀瓊一想也是,她想着自己姊妹來到這裡,橫豎沒有什麼要事,何妨在這裡逗留幾天,偵查柳河屯子馬販被劫的事。

     虞秀瓊便把自己意思向虞秀雯說了,她們兩姊妹一緻贊成逗留在興城縣裡,偵查柳河屯子這一案件,由這天起,她兩個便分頭出發,滿街滿巷的亂串,找尋這案件的頭緒。

     光陰迅速,過了兩天,第三天的清晨,虞秀雯出了客店大門,打算到街上溜一轉,突然看見大街上面,走來了一個牽馬的少年,慢步行來,虞秀雯見了這少年,心頭撲的一跳,原來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三日以前,在興城縣路上和他鬥馬的怪客,也即是自己疑心是馬賊耳目的人物! 虞秀雯突然發現了這個少年哪肯輕易放過,當下不動聲色,靜悄悄的跟在少年背後,那少年仿佛沒有發覺人跟蹤自己,佯佯若無其事,牽馬在街上走着,穿過兩條街道,來到一間客店面前,隻見他把馬挂在店門一根石樁子上,方才直入店内。

    高聲喊道:“夥計過來,你們店裡可有沒有房間!” 一個店夥馬上滿面賠笑過來,很恭敬的回答道:“客人要住房間嗎?有有,本店空置的房子多着呢,請你老進來看吧!” 少年唔了一聲,跟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