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風雲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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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會,幸會!忘了老哥哥啦!我是衛正人呐,河朔刀槍會的教頭,這些都是我們會裡的兄弟。

    ”餘下三人紛紛拱手作禮,一一見過,朱虎更邀共坐,衛正人稱謝,紛紛就坐。

     那河朔刀槍會起源于五代初期,其時世局紛亂,盜賊蜂起,地方仕紳、有識之士,為了保衛村裡平安,于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籌組了這樣的一個練武組織。

    平日負責一般農作,空餘閑暇便練武強身,時日一久,鄰近鄉裡紛紛仿效,聲勢日漸壯大,有些甚至因此投軍,成為當時朝廷民間的練兵場所,以及兵員的來源。

     時至宋朝立國,但邊境紛擾,戰禍連結仍舊,河朔刀槍會更吸收了一些地方幫會,組織地方義民,俨然成為一大幫派。

    一時河朔地區武風大盛。

    宋朝重文輕武,外族夷狄紛擾不斷,卻是後來的事。

     原本河朔刀槍會中所稱的刀槍,本指多用于戰陣當中地堂刀與馬上槍,後來這些江湖幫會在陸續加入後,順道也帶入了些江湖武功,從此河朔刀槍會就更像一般的江湖幫會。

    會中地位最高的不設幫主,而稱總教頭,其下設刀槍教頭各一名。

    這衛正人背上背了一把大刀,正是單刀教頭,在會中地位甚高。

     那衛正人一待衆人坐定,随即開口說道:“剛剛我還以為看走眼了,原來果然便是郭兄。

    别來無恙?”郭典道:“沒想到那日匆匆一别,屈指數來,已近一年有餘,衛教頭英姿風發,更勝當年,真是可喜可賀!”衛正人道:“哪裡哪裡。

    ”各自吹捧對方,寒喧一番。

     郭典道:“不知是什麼風,竟能把教頭吹到這裡來?”衛正人道:“我在道上聽到了消息,不隻是我們,江湖上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幫會,這會兒都正往這兒來。

     我起先還不信呢,你看,這會兒不是跟你老兄碰上了嗎?能有什麼風?隻怕郭兄為什麼而來,我們便是怎麼而來?” 朱虎聽着皺起了眉頭。

    他老成持重,在桌下伸手拉住郭典,示意他不可說出此行原由。

    郭典裝做若無其事,續道:“真有此事?”衛正人道:“郭兄若是不信,現下也不忙求證,說不定再過一會兒,馬上就會碰到其他人。

    店家!拿酒來!” 說也湊巧,他話一說完,忽然一陣馬蹄聲來到門外而止。

    接著有人聲說道: “這兒便是鎮上最大的飯館了!咱們就選這裡。

    ”又一人說道:“兀那漢子!這是什麼鬼東西啊?擋在大馬路當間,這叫人家怎麼走!”接着聽到一個人呼呼喳喳斥喝了幾句,另一人說道:“大師哥,這人口齒不清,别理他吧!”豈知那位大師哥忒地無聊,竟學起那人說話的樣子,也叽哩刮啦地扯了幾句。

    那人聽了哇哇大叫,語調尖銳,雖然聽不懂,卻也知道在罵人。

    門外那幾人聽着,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衛正人聽着不禁皺起眉頭,側身與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去看看!”郭典見狀詢問道:“那是你們的東西?”衛正人道:“沒事的!”轉頭又道:“快去!” 那人趕忙将面前的一杯水酒一幹而盡,起身便欲出門,忽然門口出現四道人影,笑聲未歇,便是剛才才乘馬來到的那夥人。

     湯光亭舉目望去,隻見這四人亦是一派相同服色,顯是另一個幫會的人。

    心想這衛正人說得不錯,果真這許多門派竟不約而同,齊往這鎮上聚來。

    但見那四人一進門,陡然見到當中一張大桌子,坐滿了七八個大漢,瞧着穿着打扮,俨然都是江湖人士,不禁都收起了笑臉,不待店小二招呼,自尋了另一張桌子坐下。

    其中一兩個人,還探頭探腦地往湯光亭這邊瞧來。

     丁允中與楊景修都是老江湖了,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對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留上了心。

    其他像湯光亭、丁白雲等人,都覺得事情雖然有點奇怪,但也十分有趣,忍不住多瞧這些人幾眼。

    隻有莫高天仗着武藝高強,倒是真的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店裡忽然來了這麼多人,店家一時忙得不可開交,沒空多理剛才進來的這四人。

     四人等了一會兒,逐漸不耐煩起來,其中一個大胡子的大漢終于忍不住叫嚷道: “小二!小二!死到哪裡去了,竟要老子等你這麼久!”店小二聽他言語不善,不敢怠慢,連忙放下手邊工作跑到他跟前去招呼。

     那大胡子大漢伸掌在桌上一拍,桌上的箸筒跳了起來,筷子嘩啦散了一桌,喝道:“要等到老子開罵了你才肯出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店小二道歉連連,心下不住叫苦,怎麼想也想不透,今天倒底是什麼日子,居然這麼巧,同時來了一堆這種腳色,當場恨不得多生出兩隻手臂,免得因為招呼不周,無端惹來災禍。

     正自嗟歎之際,忽然耳後又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說道:“店家,切盤牛肉,炒幾個小菜,還有,打斤酒來!” 那店小二一聽又是客人上門,差一點沒暈過去,回過頭一看,隻見門外走進一對男女。

    那男的年約三十來歲,長得是威武挺拔,虎背狼腰,眉宇之間頗有悍氣;而那女的約有二十出頭,容貌清新秀麗,尖尖的瓜子臉靠近右邊的眼角旁,有一點黑痣,兩頰各泛着一處小小的梨渦,皮膚白裡透紅,模樣甜美可人,叫人見了,不免心生愛憐。

    兩人頭上都帶了一頂豹紋毛氈圓帽。

     店裡的大桌子都給先進來的占了,那對男女便挑了一處位置較偏的小桌子坐下。

     湯光亭這時才瞧清楚,那個男的背上背了箭囊,上頭有十數根羽箭。

    而那個女的生得一付怯生生的模樣,背上卻也背了個羊皮囊,從外觀上倒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湯光亭見兩人舉止親密,猜想兩人必是一對情侶,或甚至是夫妻。

    忽見那女子笑靥如花,心裡不由得思念起梅映雪來了。

    尋思:“眼前這女子相貌千中選一,模樣已是很美的了,但比起我那阿雪來,隻怕頗有不及。

    不過這位女子看人的神氣,很有些狡狯的味道,若比嬌豔狐媚,阿雪恐怕就不如了。

    ”旋即又想:“唉,我現在還有心情想這些,待會兒一進千藥門,若是萬小丹還是馮雲嶽,一上來便撕破臉,大家明刀明槍,有莫前輩和楊大哥罩着我,那也不用怕。

    最怕他們兩個表面上不動聲色,還是躲在一旁,盡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到時我連楊大哥也害了,這可怎麼辦? “這整件事情說出來太過聳動,簡直匪夷所思,丁莊主跟我也沒交情,莫前輩看樣子跟萬回春還是舊識,若是跟他們說,他們必會去找萬回春。

    我看還是我找個時間,私底下偷偷地跟楊大哥講,他是我結義兄弟,想必會相信我才是,就算他不全然相信,心裡也有了防備。

    對,就是這個主意!” 他心裡自問自答,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心中又不禁叫道: “哎呀!不行!這件事又牽扯到阿雪,他一定會問:‘我這個弟妹,現在何處?’老實跟他說,又不太方便。

    瞞着他胡說幾句,可又顯得我不夠義氣。

    ”兩難之際,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天為梅映雪褪去衣衫的情景,心中一熱,想道:“可不知她現在究竟怎麼了?” 湯光亭宛如靈魂出竅似的,一陣胡思亂想,良久良久,忽聽得仿佛有兵刃相斫的聲音,才逐漸回過神來,見同桌衆人,人人的雙眼都往門口得方向直瞧,正想問一句:“瞧什麼熱鬧?”嘴巴一張,喉頭咕哝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來。

     這下可把他給吓壞了。

    說話吃飯,這等簡單的事,居然也有不靈光的時候發生。

     他咽了咽口水,準備重新再來,可是這一次更慘,那感覺就好像嘴巴已經從自己的臉上消失,就連張口也張不了。

     湯光亭不由得全身一震,忽地整個額上冷汗直流,狀如雨下。

    他想要站起身來,弄出一點聲響求救,偏偏這時他全身上下,包括頭頸四肢都早已經不聽使喚,就好像被人用了“定身法”定住一樣,他自己覺得有些滑稽,但這當兒當然是笑不出來的。

     很快的,一種莫名其妙的麻癢感覺,逐漸地從他的雙手拇指開始,順着腕肘而上,一直麻到上臂、肩窩,接着繞過後頸,往下沿着肺還有胃,最後來到下腹部為止。

    剛開始,這份麻癢還隻是像隻小蝼蟻一樣,在那裡鑽進鑽出,爬來爬去的。

    可是不一會兒的功夫,這隻小蝼蟻居然呼朋引伴,然後一傳十,十變百,百成千,千而萬。

    湯光亭隻覺得這一群螞蟻搖身一變,成了一隻一隻的蜈蚣,不但肆無忌憚地攀爬流竄,還張口齧咬,痛得他幾乎快暈了過去。

     額頭上的汗水仍不斷地往下流,流進了他的眼睛。

    原本坐在他眼前的楊景修與莫高天等人,忽然一下子都不見了。

    極目所見,全是五彩缤紛的花朵,傾耳所聞,皆是淙淙流水聲響。

    身如憑空飛騰,又似淩虛墜落,湯光亭但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茫茫渺渺,幻象叢生,端的無比難受,卻不知道自己正處于普天之下所有修習内功者最怕碰到的一件事:“走火入魔”。

     原來依天道順行,人身心腎自然能生真元之氣,以維持身體日常操作。

    此氣又分陰陽,腎水之氣為陰,氣中有真一之水,名曰陰虎;而心火生液,液中有正陽之氣,名曰陽龍。

    陰陽交媾而化黃芽,黃芽就而分鉛汞,衍生萬物,有生有死,此乃生生不息的造化之道。

    然而修習内功,乃是逆天而行,以求重返本元,常往永生。

     所以既然内功的修練是逆天之舉,練功之時,便會有許多的障礙與難關,練功之人将其稱之為“魔難”。

     魔難是内十魔,外九難的統稱,通常外難屬于技術問題,在客觀環境容許之下,比較容易克服。

    而内魔卻是一種幻象,不着邊際的東西,筆墨難描,更因個人境遇修為的不同,所見所聞也就有所差異。

    而一但遭逢内魔,若不能馬上收懾心神,導氣歸元,輕者功虧一篑,白費心血,重則四肢癱瘓,一命嗚呼。

    這便是俗稱的走火入魔。

     不過按理,以上所說的走火入魔的情況,都是在以修習者本身的内功已有相當根基為前提下,才有可能發生的。

    湯光亭隻練了兩年外家拳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走火入魔。

    這其中原由,說來太過巧合,簡直有一點匪夷所思,亦是十分兇險,但人說無巧不成書,卻不是說刻意要寫成如此離奇,而實在是因為事有湊巧,而這樣的事才會流傳下來。

     原來那時湯光亭在千藥門身中四種劇毒,雖因四種毒物相互牽制,才令他一時未立刻就死,但最終應該還是難逃一命嗚呼的結局。

    而後他雖命大碰到了梅映雪,本以梅映雪在醫學上的造詣,若讓她好好調治,原亦當有大好的希望,卻又因為當時梅映雪自身都已難保,無暇他顧,隻能暫時為他鎮住毒性,卻不能為他解毒。

    而依梅映雪的估計,她打算為自己與湯光亭争取七天的時間,再來想辦法解救湯光亭。

     不料湯光亭體内的四種毒性提前發作,莫高天藝高膽大,先是用本身的内力護住湯光亭的心脈,接着用梅映雪留給湯光亭的藥丸,以死馬當活馬醫。

    結果陰錯陽差,原來梅映雪留給湯光亭的那顆藥丸,便是以千藥門大名鼎鼎的“九轉易筋方” 制成的九轉易筋丸。

     千藥門世以研究天下藥石為立門宗旨,于武功一道,并無特出之處,因此千藥門名頭雖響,門下弟子幾乎從來無人名聞江湖。

    但奇怪的是,曆代掌門卻個個武藝不凡。

    就拿上一代掌門梅師成來說,他行為乖戾,得罪了不少武林同道,有一回讓人設計,被幾個幫派高手圍攻。

    梅師成那一役不但全身而退,而且還反過來誅殺其中一個幫派,該幫幫衆二十餘人,竟無一生還,慘遭滅門。

    從此梅師成聲名大噪,但因其殘忍好殺,卻是惡名在外。

     所以旁人自然都想,為何千藥門就隻有曆代掌門的武功高強?就算門下弟子再不争氣,總也有那麼一兩個特别用功的,否則如何選覓接班人? 這其中的道理無人能懂,就算是在千藥門裡,也是個秘密,一個掌門人的秘密。

     說穿了,便是那個神秘的九轉易筋方的功效。

     原來正因千藥門不以武功著稱,為了彌補這個不足,百年來千藥門便流傳着一帖神秘藥方,無論是誰,隻要一經服用,不但能将他現有内力以倍數不斷增強,将來再修習其他内功心法,更是事半功倍…… 不過此方所列藥材取得不易,配制手法亦十分繁複困難,尤其在煉制過程中,各種突發狀況皆非人力所能控制,往往十停剩不到一停。

    所以曆任掌門窮其一生之力,最多都隻能配出一劑。

    正因此方稀有難得,亦擔心為别派所知悉利用,因此概由掌門人守密保管,并由現任掌門負責調劑,完成之後,交予下一任掌門服用。

    這便是為何千藥門掌門與門下弟子的武功,差異如此之大的重要原因了。

     所以那九轉易筋方連同九轉易筋丸,就如同掌門人信物一般,原該由千藥門前任掌門梅師成,在交接掌門一職給萬回春時,一并交接的千藥門之秘,卻因為梅師成的驟然辭世,從此下落不明。

    萬回春萬萬也想不到,原來梅師成為了自己獨生愛子身染不治重症,竟将依此方所制成之藥丸,交給兒子了服食。

    隻因梅師成的兒子向來與他的父親不合,甚至一點武功也不學,對于梅師成的好意,卻是甯死不受,于是這九轉易筋丸便輾轉到了梅映雪的手上。

     梅映雪的父親并不知道手上藥丸的來曆,不過梅師成縱使名聲不佳,醫術卻是當世翹楚,既然如此慎重其事,定當非同小可,于是才将它交給梅映雪。

    不過他既不知此藥來曆,自然不得其名,故梅映雪接下此藥,亦隻知是父親臨終交付,其他亦一無所知。

     然而這九轉易筋丸來曆雖大,效用雖然神奇,但卻不是解毒的對症藥方。

    那日莫高天喂湯光亭服下,并用内力強行将藥力送入經脈,卻不知如此一來,雖然藥力作用讓湯光亭的體質,起了令人料想不到的根本變化,而原本存在于他體内的毒質,亦随着莫高天的内力散入他全身經絡。

     這九轉易筋丸既名為“易筋”,全身經脈自然為其藥力作用所在,其時莫高天以自身内力護住了湯光亭的心脈,而另一方面,九轉易筋丸的藥力也同時夾帶着四種毒性,卻在湯光亭的全身經絡裡左沖右突,彼此牽制,相互沖突,找不到一個可供宣洩與貯存之處,随時都可能因為陰陽失調,立時就要了湯光亭的命。

     所以按理說,湯光亭無論如何都挨不過那天晚上。

    哪知偏偏鬼使神差,丁白雲便在這緊要關頭時候闖入,不分青紅皂白,卯足了全力,朝着湯光亭便是一拳。

    那也是湯光亭命不該絕,這一拳說巧不巧,就正好打在湯光亭的膻中穴上。

     那膻中穴又名氣海,在人身中最是要緊不過,丁白雲内力雖然不強,但他自幼習武,這一拳不論勁力準度,都稱得上狠辣勇猛,便是江湖一流好手,要就這麼白白讓他打中了,那也是九死一生,湯光亭如何能免?結果事實正好相反,湯光亭便靠這麼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