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樓隔雨相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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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師妹向來倔強,被人一罵,反而更加咄咄逼人起來,"殺了我,你們閣主也不會活過來!" "華嫦,閉嘴。

    "低低的,聽到了旁邊的大師姐終于開口喝止。

     然而六師妹已經橫了一條心下來,說的越發尖刻:"驚神一劍算什麼?你不要以為你本事好我就怕你——告訴你,你給我師傅提鞋子都不配!就是我們二師姐的武功,也強過你呢!" 那個人卻不答,隻是冷冷哼了一聲。

     "二師姐,那個驚神一劍就在上面!"看見上面吵得越發厲害,華雲生怕六師妹有什麼不測,連忙擔心的催促怔怔出神的二師姐。

     然而,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後,華璎的身子卻猛然一晃! 雙腳仿佛被釘在了樓梯上,寸步不動。

    她聽着樓上傳來的聲音,在樓梯上看着東邊窗子裡的背影,怔怔的出神,連師妹的話都似乎沒有聽見。

     仿佛被這個俘虜的利嘴激起了火氣,紫衣人隐約冷笑了一聲,擱在窗棂上的手一動,隔着雨絲,華璎看見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在黯淡的室内橫空而起。

     "呀!"這時候,身為二師姐的她才回過神來,搶身上去已經來不及,她的手迅速在鬓邊一掠,食指輕彈,"叮"的一聲,那道白光忽然停滞了一瞬。

     "誰?"樓上有人喝問,走動聲急促的響起來。

     "二師姐!二師姐,是你們來了麼?"華嫦的聲音蓦然驚喜的響起來,掌門師姐卻是一言不發的沉默着——華清師姐向來高傲,自然不肯出聲示弱。

     樓梯口一陣腳步聲,已經有幾位鼎劍閣白衣黑氅裝束的弟子搶到,為首的濃眉高挑少年一抱拳,招呼:"是白雲宮的各位到了麼?這邊請,我們二公子久候多時了。

    " 然而,素衣佩劍的女子站在樓梯上,率領着一衆年輕女道士,卻依然寸步不動。

     她隻是轉頭看着斜上方的窗子,臉色漸漸蒼白,有恍惚震驚的劇烈變幻交錯而過她清麗無雙的臉。

    華璎緊緊咬着嘴角,單薄的唇抿成了一線,眼色飄忽不定。

     衆人被她臉上的神色所震懾,片刻間居然誰都不敢出聲打擾。

     跟來的幾位師妹順着二師姐的視線看出去,穿過寥落的秋雨,看見了斜上方閣樓最東頭的那扇窗子。

    天色已經完全的黯了,望湖樓裡點起了燈火,一片透亮。

     散着光的窗口上,那個紫衣男子還坐在那裡,然而卻已經轉過了頭,也定定看着這邊。

     他年紀已然不算很輕,然而少年般的冷傲和鋒芒依然停留在眼角眉梢,固執地不肯收斂。

    眉骨很直、鼻梁很直,臉部的線條利落幹淨,仿佛案上那柄古劍的劍脊,有一種疏狂傲世的意味。

     驚神一劍衛公子。

    這個名字在江湖中成為傳奇已經有将近十年的歲月,閱曆和風霜在他眉目間浸過了一遍,然而沒有将那铮铮眉弓磨出溫潤圓滑,反而更凸現了不羁與冷銳。

     鼎劍閣的二公子,紫衣衛公子拔劍能驚神泣鬼,平日來去如風、不留形迹。

     然而,在此刻,此地,此間,高樓上憑窗回首的他,眼神卻是那般……悲欣交集。

     外面的雨越發大了,然而南方的雨即使下的狠了,也不會如瓢潑那般暴烈,隻是更加的缱绻細密,宛如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将萬物網入了手底。

     "懷冰……"在樓梯上,身邊的師妹聽到了華璎師姐脫口而出的低呼。

     "小妍?"在高樓上,手指輕輕收攏,感覺到手心裡那粒藍瓷耳墜緊緊壓迫着手骨,另一個名字從衛公子口中吐出。

     黯淡濃密的雲聚集在西子湖上方,雨絲默不作聲的傾瀉而下,在兩個人交錯的視線中織起厚厚的屏障,雲中隐隐有雷聲滾滾逼近。

     往事忽然如閃電般照亮心底。

     軟轎是顫顫巍巍的前進着,然而坐在轎中的少女卻絲毫不顧搖晃,手中握着一卷書看得入迷,還一邊低低吟誦不休。

     "阿妍,九裡松就到了,一路坐得累了吧?"正在看得入神,忽然聽見轎外父親的詢問。

    錦衣華服的少女手一顫,慌忙将書扔到地上,踢入裙下藏好,坐直了身子。

     "禀父親,妍兒不累。

    "她含笑垂眼,低頭,細聲回答。

     轎簾被揭起,騎馬随行的父親探頭進來,看見小女兒溫雅的儀态,滿意地點了點頭。

     大靖開國已經将近一百年。

    先王死後,宮廷鬥争愈發激烈,王室衰微,宦官把持朝政,政令廢弛已久,各位節度使坐鎮各方、手握大權,漸漸不聽朝廷節制。

     而淮南節度使薛昭義,在江浙兩地來說已然是一方霸主。

     雖然貴為一方霸主,但他最可誇耀的就是這個女兒——德容言工無一不出類拔萃,天性純孝柔和,見過的人無不交口誇贊。

     明年太子加冠,女兒也到了及笈之年,選妃之事,也早在他的打算之内了。

     然而薛楚妍今年十六歲了,雖然明豔無雙,卻不知怎地少了一種神韻,仿佛一張沒有上色的美人圖,單薄而黯淡,缺乏一股生氣—— 或許不該長年将阿妍藏在深閨裡、連個陽光都照不到罷? 權傾一方的淮南節度使摸着胡子,想。

     今日是踏青,聞得西湖邊上桃花開的好,便将在家裡悶了一年多的女兒也帶了出來。

    夫人陳氏身子弱,不能随行,便隻帶了一個貼身的容婆婆。

     等父親的臉從轎子邊消失,薛楚妍才舒了口氣——前些日子從父親書房偷偷帶了一本《玉豀生詩集》出來,這幾日正看得入迷,連遊春都帶了出來連路看,卻不料差點被父親發覺。

     那些《女則》、《女誡》、《列女傳》之類的東西,她已經看了整整十五年,一年前才好容易從父親書房裡偷着帶出第一本詩集,從此便偷偷摸摸的迷戀了下去。

     看的時候幾次被陳氏撞見,但是母親慈愛,也不會如何——可如果換了被父親看見她讀這些東西,一定會被狠狠的責罵的呀。

     那些《無題》啊,《錦瑟》啊,在父親看來都是會教壞了女兒的淫詞豔曲罷? 可是義山的詩,真的很美呢。

     待父親的馬蹄聲離開的遠了些,薛楚妍忙忙的低下頭,探手去轎子地闆上摸那本忙亂間扔下的詩集。

    然後,她的臉色微微一變——書不見了。

     居然、居然掉出轎子外了麼? 糟糕……為了換那本玉豀生詩集,她偷偷抽出書後填了一本平日讀的《女誡》進去,以免父親一眼發覺書架上多了一個空檔。

    如果這本詩集居然丢了的話!……天呀。

     當晚住在西湖邊的别院裡,想想終究不能丢了這本書,一來父親如果發覺無法交代,二來她愛極了義山的詩,丢了也實在可惜。

    輾轉到半夜,她終于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吃了一驚的舉動—— 踮着腳,偷偷地繞過外間,拿了一盞放着的琉璃燈。

    随行的容婆婆日間累了,正睡得酣,絲毫沒發覺這個平日乖覺安靜的小姐正準備着生平第一次的冒險行動。

     然而,走出别院後門才一會,薛楚妍就後悔了—— 她不認識路,更不用說在夜裡摸索着回到九裡松那邊。

     剛下過雨,白堤泥濘的小道非常難走,一步一滑,讓她幾次差點摔倒。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眼看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後來她幹脆就站在原地不動了——鞋子上滿是污泥,衣服也髒了,明天怎麼和榮婆婆說呢? 自己真是沒用,一件事情沒有補救好,另外一個破綻又出來了。

     十六歲的節度使千金怔怔的提着琉璃燈,站在西湖邊的柳樹下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凄涼寶劍篇,羁泊欲窮年……"陡然間,風裡忽然傳來兩句熟悉的李義山的詩,低吟的聲音悠長而清冷,伴随着悉簌的翻頁聲,近在咫尺。

     她眼睛一亮,想也不想的,接了下去:"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一邊說話,一邊擡起頭,順着聲音的來處看了過去—— 前面柳樹上,似乎影影綽綽倚着的一個人。

     聽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那個坐在樹上的人似乎也吃了一驚,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擡眼看她。

    他的身影藏在千絲萬縷的柳枝後面,唯有眼睛閃亮如星,指節突兀的修長手中握着一卷脆黃的書。

     "哎呀!那是我的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