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暗流

關燈
轉眼八月,已是夏末。

     京城的桂花快要開了,王府木犀水榭裡,夕陽斜照,風裡隐隐有一絲甜沁的氣息。

     玉岫抱了剛滿兩歲的小女兒來探望我。

     對面的沁之,端了槐汁蜜糕,學着大人的樣子,一勺勺喂給小人兒吃。

     小人兒很是貪吃,粉嫩的唇瓣邊沾了白生生的糕末,還兀自舞着小手索要不休。

     沁之看得咯咯直笑。

     這個孩子比起三個月前初來府裡,已經白潤了許多,不似當日那般瘦小,越發清秀可人。

    雖然還是沉默寡言卻也漸漸與我親近,隻是仍不肯改口。

     蕭綦允她不必改姓,依然叫做牟沁之,我亦從不勉強她,任由她叫我王妃。

     我搖頭笑歎,“沁兒,你再這麼喂囡囡,該把她喂成陸嬷嬷一樣了。

    ” 陸嬷嬷是掌膳司老宮人,一手廚藝妙絕天下,尤其長得憨肥渾圓,奇胖無比。

     “胖才好,胖人有福。

    小世子可要像我們囡囡一樣,長得白白胖胖,可不能像王妃這樣弱不禁風!”玉岫爽快地笑道。

     徐姑姑與沁兒都笑出聲來。

     “小世子必然是肖似我們王爺的。

    ”徐姑姑笑道。

     我垂眸,笑而不語,心底泛起一抹酸軟,卻又透出甜蜜。

     玉岫啊了一聲,拍手道,“聽説王爺前日連克三鎮,已将侵入葫蘆嶺的叛軍逼退到那什麼,什麼關外……” “瓦棘關外。

    ”我微微一笑。

     “是了,就是這個地方!那些個地名古怪得很,我可記不得。

    ”她臉頰泛起興奮的紅暈,眸光閃亮,連比帶劃,“瓦棘關那一仗,咱們三萬鐵騎直插敵後,左右兩翼合圍,給叛軍來了個迎頭痛擊,從正午殺到黃昏,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她越説越是興奮,好似親眼所見一般,滿面驕傲光采。

     如今宮裡宮外,無處不在傳揚豫章王的骁勇戰績,人人仰慕争頌。

     自蕭綦親征之後,前方戰局一掃頹勢,風雲翻湧,橫掃千裡,将叛軍迎頭狙阻在河朔之北。

    步步進逼,沿路收複失地,傳説守城叛軍遠遠望見豫章王的帥旗,不及細辨真僞,即棄城而逃,過後方知蕭綦根本不在營中。

     也有負隅頑抗的叛軍,踞城死守,以滿城百姓性命相要挾,卻被蕭綦截斷水源,圍困七日後,城中水竭,兵馬百姓皆瀕危之際,我軍趁夜強攻,殺入城中,盡斬叛軍頭領,城中百姓亦脫險獲救。

    不出兩月之間,叛軍和突厥人即被逐出關外,豫章王帥旗所到之處,連突厥悍将也望風披靡。

     “反正咱們王爺就是天下無敵!”玉岫一揮手,話音重重擲地,頗有将門主婦的豪氣,惹周遭一群侍女聽得神往不已。

     我靜靜含笑聽着,盡管她所説的一字一句,都早已知道,心頭亦想過了不知多少回,每聽人説起,卻依然心澎湃,百轉千回。

     她們口中,那個天神般不可打敗的人,那個世人争頌的大英雄,正是我的丈夫,我的愛人,我寶寶的父親——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驕傲。

     每一天都有戰報從北邊源源不斷的傳回,經由宋懷恩,再送入我手中。

     每一晚,臨睡前必做的事情,就是将前方最新的戰況講給寶寶聽,讓他知道,他的父王如何英勇無敵,如何保家衛國,如何頂天立地。

     再過不久,我的寶寶就要來到人世了。

     除了前方的戰事,蕭綦與哥哥的安危,這便是對我最重要的事。

     玉岫一氣説了半天,終于説得口幹,端起茶水來喝。

     “謝将軍也打勝仗了麼?”一直安靜聆聽的沁之,突然插嘴進來,細聲問道。

     我一怔,随即莞爾,“小禾将軍帶着前鋒,也攻下了叛軍多處要塞,旗開得勝。

    ” 沁之聞言,整個小臉都亮起興奮的光采,即刻卻又黯然,“那樣又要死許多人了……小禾哥哥一定很不開心。

    ” 她的話,令得四下一片默然。

     不錯,每一場勝仗,也同樣意味着死亡和傷痛,意味着狼煙燃過沃土,烽火燒毀家園。

     又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痛失至親。

     “一些人的死,是為了換回往後的安甯,讓更多人可以活下來。

    ”我輕輕握住沁之的手,“國家疆土,正因這些将士的熱血灑過,才會讓生命一代代傳延下來,讓我們的後代繁衍生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