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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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标準。

    沈侯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實在沒事幹,開始收拾衣服,翻箱倒櫃,把衣服整理好,看看時間,才過去了十幾分鐘,覺得還是不夠“晾晾對方”的标準;他又跑到廚房,東摸摸西看看,甚至拿了個菠蘿,削皮挖洞,切好後,端去給保姆阿姨吃,把阿姨驚得兩眼發直地看他。

     沈侯雖然鬼心眼不少,可做事向來直來直去,平生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竟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覺得這哪裡是“晾晾”顔曉晨,根本就是他自己“晾晾”自己。

     雖然還是沒達到自己設定的目标,但沈侯再憋不住,沖進了屋子,給顔曉晨發短信,“你最近在幹什麼?” 這一次,顔曉晨的短信立即到了,“财迷當然是忙着賺錢了!” 沈侯感覺好了一點,故意先回複了幾條别人的微信,才慢條斯理地發了條短信,“你找了個白天的工作?” 顔曉晨的短信又是立即到:“是啊!” 沈侯笑起來,幾日的不舒坦全部煙消雲散,“财迷可要明白身體健康是最寶貴的财富,注意身體!” “活很輕松,就是發發文件,我身體很好!” 沈侯咧着嘴笑罵了句“财迷”,心滿意足地放下了手機。

     此時,财迷顔曉晨正站在街頭,忙着賺錢。

     她依舊晚上去藍月酒吧打工,隻是周圍的學校都放了假,酒吧的生意也受到影響,冷清了不少,相應地,侍者的收入也少了。

     臨近春節,打短工的工作很不好找,顔曉晨找了一份發小廣告的工作, 每天十二點到下午五點,站在街道最繁華的地方發廣告。

     寒風中,顔曉晨給沈侯發完短信,把手機塞回口袋裡,立即接着幹活。

     每看見一個人,就趕緊把廣告塞給人家,動作一定要快。

    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沈侯送她的帽子和圍巾,盡可能讓自己保暖,可戴着手套就會幹活不方便,所以沒有辦法戴手套。

     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顔曉晨眼角餘光瞥到一個人走近她,忙把廣告遞了過去,對方拿住了,卻沒有不耐煩地走開,而是站定在她身旁。

    顔曉晨扭頭,看是程緻遠,咧着嘴笑起來,驚喜地說:“我還納悶這人怎麼不走呢?原來是你!” 程緻遠沒有說話,定定地看着她,視線緩緩從她的臉上掃到她的手上,定格住了。

     顔曉晨因為小時候手上就生過凍瘡,一旦凍着就很容易複發,這幾天一直站在寒風中,手上又開始長凍瘡,兩隻手看上去有點腫脹,又紅又紫,很是難看。

    顔曉晨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毛病了,搽了凍瘡膏也沒什麼用。

    ” 程緻遠忙把視線移開,“你…你白天都在做這個?” “是啊!” “為什麼不找家公司做實習生?應該會有很多公司歡迎你們學校的學生!” “就寒假這一兩周,沒有公司會有這麼短期的實習工作了。

    ”顔曉晨一邊說話,一邊還逮着機會把幾份廣告遞了出去。

     程緻遠突然把她手裡的傳單搶了過去,“我幫你發!”他壓根兒不會判斷哪些人有可能接廣告,動作也很笨拙,但勝在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幾乎沒有人舍得拒絕他,還有不少小姑娘遠遠看到他,特意過來,從他身邊走過,拿一份廣告,聽他說一聲“謝謝”。

     顔曉晨愣愣地看着他。

     一沓廣告不一會兒就發完了,程緻遠說:“發完了!你可以下班了吧?” 顔曉晨拍拍背上的雙肩包,笑起來,“裡面還有滿滿一包呢!不過,還是多謝你啊!你剛才吓了我一跳!” 程緻遠愣了一下,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以為就剩這麼點了,想着這麼冷的天,趕緊幫你做完,就算完事了。

    ” 這人看似溫和,實際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

    顔曉晨釋然了,“沒事,沒事!你是好心幫我!我穿得很厚,凍不着!”她打開包,又拿出一沓廣告,一邊發廣告,一邊問:“你來這邊辦事嗎?” 程緻遠說:“約了朋友在附近喝咖啡談點事,沒想到看到你,就過來打個招呼。

    ” 顔曉晨看程緻遠沒有說走,怕他是不好意思,善意地催促:“我還得繼續工作,你趕緊去見朋友吧,别被我害得遲到了。

    ”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顔曉晨揮揮手,笑眯眯地說:“再見!” 發廣告這活,看似很容易,隻是薄薄一頁紙,遞給對方,好像并不礙他什麼事,他随手接了就可以随手扔了,可很多人走過路過,就是不願要。

    這段時間顔曉晨深深體會到這點,有時候過了五點還沒發完,為了不被扣錢,隻能再在寒風裡多站一段時間,熬到廣告發完。

    可寒冷這東西,和邊際效益遞減的經濟學原理截然相反,它是邊際效益遞增,剛開始的一兩個小時并不算難挨,甚至不覺得有多冷;中間一兩個小時,即使穿着羽絨服,也開始覺得身子冷、腿發涼,這時候靠着保溫杯裡的熱水,也能混過去;可後面一兩個小時,熱水就算沒喝完,也變涼了,這時不僅身子冷,連胃和肺裡都覺得冷,似乎每吸一口氣,都把寒冷帶進了五髒六腑。

     今天顯然又是不夠運氣的一天,五點時,顔曉晨仍沒有發完廣告。

    天色已經黑沉,氣溫越來越低,大街上行人的腳步越來越快,願意接廣告的人也越來越少,有的人不知道在哪裡受了氣,被顔曉晨擋住路時,甚至會嫌惡地呵斥一句“滾開”!再做心理安慰,被人呵斥了“滾開”,顔曉晨也會有點難受,但難受完了,依舊要帶着微笑發廣告。

     街道拐角處的咖啡店,程緻遠獨自一人坐在窗戶旁的座位上,喝着咖啡。

    事情早已經談完,他的朋友四點半就走了,他卻一直坐在這裡,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顔曉晨—— 顔曉晨趁着一沓廣告發完的間隙,從書包裡拿出保溫杯,打開喝了一口,卻發現已經冰冷,龇牙咧嘴地咽下冰冷的水,趕緊又把保溫杯塞回書包。

    她一邊發着傳單,一邊時不時眼饞地觑一眼旁邊飲料店裡熱乎乎的飲料。

    這種不設座位、店面狹窄的街頭小店的飲料應該沒有多貴,便宜的大概四五塊就能買到,她一直看着,卻一直沒舍得買。

     派發小廣告絕不是一個受人尊重的工作,大部分人即使不願意要,也隻是冷漠地走開,個别人卻會嫌惡地惡語相向,顔曉晨應該也不好受,但她總能一個轉眼,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帶着笑容,把小廣告遞出去,希望對方能夠收下。

     熬到快六點時,顔曉晨終于發完了廣告,她跑到街道另一頭發廣告的小領工那裡領了錢,隔得遠,程緻遠看不太清楚,像是六七十,反正絕對沒有一百。

     她背着書包,準備趕去酒吧上班,走過一家家蛋糕店、咖啡店、服裝店、快餐店…她看都沒看,旁若無人地大步走着,突然,她停住了步子。

    程緻遠有點驚慌,以為她發現了他,可是,立即就發現不是,她走到了街道邊。

    那裡有兩個乞丐,自從程緻遠下午走進咖啡店,他們就在那個地方乞讨。

    一個看着是殘疾,兩條小腿萎縮了,一個卻不知道什麼原因,頭低垂着,跪在地上,地上用粉筆寫着字。

    因為他們安靜得像兩尊雕塑,也因為太多關于假乞丐的網絡流言,腳步匆匆的行人很少理會他們。

     顔曉晨看了他們一瞬,在兜裡摸了摸,走到殘疾的乞丐面前,彎下身子放了一張錢,又走到另一個一直跪在地上的乞丐面前,彎下身子放了一張錢。

    然後,她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匆匆地走入了人流,消失在程緻遠的視線中。

     程緻遠招手叫侍者結賬,他走出咖啡館,經過兩個乞丐時,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個殘疾的乞丐已經把錢收了起來,另一個趴跪在地上的乞丐還沒有動他面前破鞋盒裡的錢,零星的硬币中隻有一張紙币,五塊錢。

    程緻遠停住了腳步。

     兩個和顔曉晨年紀差不多的女孩一手拿着購物袋,一手端着熱飲,從他和乞丐間走過,程緻遠的視線從她們手中的熱飲上掠過,盯向鞋盒子。

    他走到了乞丐面前,彎下身,從鞋盒裡撿起了五塊錢,不僅旁邊的乞丐震驚地瞪着他,連一直垂頭跪在地上的乞丐也驚訝地擡起了頭,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

     程緻遠拿出錢包,把五塊錢放進了自己的錢包,殘疾的乞丐剛憤怒地叫了一聲,他又抽出一張五十塊,放進了鞋盒,“這五塊錢,我買了。

    謝謝!” 他裝好錢包,腳步迅疾,匆匆離去,經過另一個殘疾的乞丐身旁時,放下了一張十塊錢。

     晚上八點多,顔曉晨正蹲在櫃子前擺放杯子,聽到William怪腔怪調地叫她,她直起身,看到程緻遠站在酒吧門口。

     顔曉晨請假考試的那兩周,聽說他來了酒吧一兩次,不過等顔曉晨考完,再來上班時,反倒沒再見到他來酒吧。

     好久不見他,大家都挺高興,正好客人也不多,每個人都笑着和他打了個招呼。

    顔曉晨快步迎過去,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有點詫異,已經喝過酒,怎麼還來喝酒? 程緻遠把一個小紙袋遞給她,“今天不是來喝酒的,剛和朋友吃過飯,回家的路上,順道過來一趟,給你送點東西。

    ” 雖然他們是站在門廊處低聲說話,可架不住大家都豎着耳朵在偷聽,也不知是誰“嗤”一聲譏笑,顔曉晨一下子很尴尬。

     程緻遠這才留意到,助理随手找來的小紙袋恰好是一款歐洲知名珠寶的袋子,顔曉晨不見得懂這些,可顯然有不少人已經想歪了。

    他不疾不徐,微笑着對顔曉晨說:“我看你手上長了凍瘡,這病雖然不要人命,可又痛又癢,難受起來連覺都睡不好。

    正好我有一盒加拿大帶回來的凍瘡膏,就拿來給你。

    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還是一盒已經用過的,更是一文不值,放在我那裡也是過期浪費,你别嫌棄,拿去用用,看有沒有效果。

    ”程緻遠說着話打開紙袋,拿出一盒看上去半舊的藥膏,對顔曉晨說了用法和忌諱。

    因為他坦蕩的态度,讓一幫偷聽的人反倒有些讪讪的。

     顔曉晨也心情放松了,這事利人不損己,換成她,她也會去做,她笑着接過凍瘡膏,對程緻遠說:“謝謝!” “别客氣,我走了!”程緻遠把紙袋扔進垃圾桶,朝William、Mary他們笑揮揮手,轉身離開了,每個人的禮節都沒落下,搞得William他們越發不好意思,都不知道該對顔曉晨說什麼,隻能裝作很忙,誰都不提這事。

    顔曉晨忍不住偷笑,總算明白程緻遠為什麼三十出頭就事業有成了,他看似溫和,實際綿裡藏針。

     顔曉晨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後,塗上了凍瘡膏。

    還真管用,立即就不覺得癢了。

     因為搽了藥膏,不方便拿手機,顔曉晨趴在床上,用一指禅給程緻遠發短信,“已經用了凍瘡膏,謝謝!” 程緻遠沒有回複短信,也許在忙,也許看完覺得沒有必要回複,顔曉晨也完全沒在意。

     客廳裡,隻開了壁燈,光線幽暗。

    程緻遠坐在沙發上,一手拿着酒杯,喝着酒,一手拿着手機,看着手機裡的短信:“已經用了凍瘡膏,謝謝!” 程緻遠盯着短信看了一瞬,放下了手機。

    他從桌上拿起了從乞丐那裡“買來”的五塊錢,一邊仔細看着,一邊默默地把一滿杯酒都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