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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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緻遠有點醉了,身子不自禁地往下滑,他索性躺倒在沙發上,兩手各拽着錢的一端,無意識地翻來覆去地把玩着,似乎要研究出它有什麼地方與衆不同。

     顔曉晨有點記挂沈侯,不知道這會兒他在幹什麼,她慢慢地打了行字,“你在幹什麼?”可打完後,又覺得自己在打擾他,他的世界多姿多彩,她發這樣的短信過去,如果他不回複,她失望難受,他若回複,又是難為他。

    顔曉晨删掉了短信,把沈侯白天發給她的短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慢慢地睡了過去。

     沈侯和一幫高中死黨約了出去唱歌,現在的人走到哪裡都離不開手機,有人一邊唱歌,一邊刷微博和微信。

     沈侯也時不時拿出手機玩,微博的圖标上有紅色數字提示有新信息,微信的圖标上也有紅色數字,唯獨短信那個圖标,不管打開幾次,都沒有紅色的數字出現。

    其實,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通過短信聯系,朋友之間都是發微信,不管是圖片還是語音,都很方便,可偏偏那個死丫頭用着破手機,沒有辦法安裝微信,隻能發短信。

     沈侯的心情越來越差,但越發裝作不在意,強逼着自己不再去碰手機,興高采烈地吆喝着大家一起玩,喝得酩酊大醉,最後終于如己所願,忘記了心情不好的原因。

     顔曉晨站在街頭,繼續她的打短工生涯。

     雖然迎着寒風,忙忙碌碌地發着廣告,可心裡總隐隐地期待着沈侯能像昨天一樣,突然就給她發條短信。

     喧鬧的大街上,很容易聽不到短信的提示音,昨天她就沒聽到,後來查看時間時,才發現有未讀短信。

    她把手機調成振動,裝在羽絨服的兜裡,這樣就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可她仍舊抽着空,時不時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眼,生怕錯過了沈侯的短信。

     隻可惜,每一次都是真的沒有他的短信,而不是錯過了。

     此時,沈侯也在重複着和顔曉晨相同的動作,一邊坐在電腦前,打着遊戲,一邊時不時拿起手機看一眼,明明手機就放在電腦旁,有短信他肯定能聽到,可他就是怕自己沒聽到。

    往常他一玩起遊戲,就會什麼都忘記了,現在卻總是心不在焉,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查看手機。

    沈侯都想罵自己一句:犯賤! 昨天是他主動聯系她的,她的回複還姗姗來遲,今天無論如何,再忍不住也得忍!如果她真在乎他,總會給他發個消息吧? 可惜,等來等去,都沒有等到顔曉晨的短信,正好狐朋狗友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打牌,沈侯決定必須用另一件事來忘記這件事,啪一聲關了電腦,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和錢包,沖下了樓。

     顔曉晨在期盼等待中,忐忑不安地過了幾個小時,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開始給自己心理催眠,讓自己不要再期待。

    沒有期待,偶然得到時,會很驚喜,就像昨天一樣,有了期待,卻會被失望淹沒到窒息。

     轉移對一件事注意力的方法就是用另一件事來吸引,顔曉晨努力把所有精力放到工作上,自己給自己設定了挑戰目标——這個小時發了五十張廣告,好!下一個小時,挑戰六十張! 她原地跳了幾下,讓身子變得更暖和一些,一邊發廣告,一邊對自己說:加油!顔曉晨!加油!你行的,你一定能做到!加油!加油…李司機緩緩把車停在了路邊,笑呵呵地說:“程總,到了。

    别忘記您剛買的熱飲!” “謝謝!”程緻遠提着兩杯熱飲下了車,卻遲遲沒有往前走,隻是站在了車邊,隔着洶湧的人潮,遙望着遠處那個走來走去、蹦蹦跳跳地發着廣告傳單的人。

     好一會兒後,程緻遠依舊定定站在那裡,既不像是要離開,也不像是要上車。

    薄暮昏暝中,他靜默地伫立在寒風中,眉頭微蹙,凝望着遠處,好似陷入了一個難以抉擇的困境中。

    李司機心裡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該走該留,這裡不能停車,往常都是程緻遠下車後,他就開車離開,等程緻遠要走時,提前給他電話,他過來接他。

     一個穿着工作制服的人走了過來,吆喝着說:“這裡不能停車!” 程緻遠好似終于回過神來,面上帶着慣常的笑意,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馬上就走。

    ”他提着原封未動的兩杯熱飲,轉身上了車,對李司機說:“回家吧!” 春節前三天,酒吧老闆來發了紅包,藍月酒吧歇業放假。

    發廣告的工作也停了,顔曉晨算是徹底閑了下來。

     給媽媽轉了一千塊後,賬戶裡還剩兩千多塊錢,她覺得這段時間沒有白幹。

     整棟宿舍樓的人幾乎都走了,顔曉晨卻還是沒有去買車票。

    春節期間,學校的所有教職工都放假,宿舍封樓,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離開,可是總忍不住一拖再拖。

     大年二十九那天,一周沒有聯系的沈侯突然發來了短信:“這段時間太忙,把你給完全忘記了,突然想起應該問候一下你,應該已經到家了吧?忙着逍遙什麼?” 字裡行間流露着沈侯一貫的漫不經心,顔曉晨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這條短信。

    她拿着手機,縮坐在冰冷的宿舍裡,呆呆地看着窗外。

    不知道是因為空氣污染,還是真的雲層太厚,看不到太陽,天空陰沉沉的,大白天卻有一種薄暮昏暝時分的灰暗,讓人如同置身于絕望的世界末日片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響了,顔曉晨看到來電顯示上的“沈侯”,忽然就覺得一切都變得有了色彩。

     她剛接通電話,沈侯的聲音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壓根兒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顔曉晨,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嗎?” 沈侯的聲音很是火暴,顔曉晨以為是因為她回複短信不及時,小心翼翼地說:“看到了!” “為什麼不回複我?” “我…我正好在忙别的事,就沒來得及回複。

    ” “你在忙什麼?” “也沒忙什麼,就是…一些雜事了。

    ” 沈侯呵呵笑着問:“什麼雜事讓你連回複短信的時間都沒有?” 顔曉晨覺得他的笑聲有點陰森森的,“沈侯,你生氣了嗎?” “怎麼可能?我給你發完短信就去打牌了,打了幾圈牌才發現你沒回複我,随便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 顔曉晨也覺得自己想多了,不管是為一個人高興還是生氣,都是因為很關心。

    她怕沈侯問她在家裡幹什麼,急匆匆地說:“謝謝問候,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和你多聊了,你好好享受寒假吧!” 沒等她說再見,沈侯就笑着說:“我當然會好好享受假期了!朋友催我去打牌,再…”見字的音還沒落,他就挂了電話。

     “再見…”顔曉晨對着手機裡的嗚嗚音,輕輕說。

     聲稱正忙着和狐朋狗友打牌的沈侯氣得一下子把手機扔到了床上,人也直挺挺倒在了床上,卧室裡靜悄悄,隻有他一人,氣惱地盯着天花闆。

    顔曉晨發了會兒呆,想不出該幹什麼,從倩倩的書架上找了本财經雜志看起來。

    很是枯燥的東西,她也沒有真正看進去,不過總算有件事做。

    直到天色黑透,顔曉晨才驚覺她竟然在宿舍裡待了一天,忘記吃飯了。

    并不覺得餓,可她一直覺得吃飯是一種儀式,通過一日三餐規範着作息,延續着生命。

    她拿上飯卡,決定去食堂随便吃點,可走到食堂,發現門竟然關着。

    明天就除夕了,學校的食堂已經全部放假。

    她隻能去商店,想買點方便面、餅幹,發現連商店也全都關門了。

     顔曉晨回到宿舍,看門的阿姨正在做最後的檢查,看門窗是不是都鎖好了,冷不丁看到她,吓了一跳,驚詫地問:“你怎麼還沒走?”語氣很是不悅,顯然顔曉晨的滞留給她添了麻煩,否則她就可以直接鎖樓門回家,安心過節了。

     顔曉晨賠着笑說:“明天就走。

    ” 阿姨帶着警告問:“明天早上走?” “對,明天早上!” “走之前,檢查門窗,都關好。

    ”阿姨很不高興地走了。

     顔曉晨開始收拾行李,一件外套、幾件換洗衣服、幾本書,東西不多,但她故意慢悠悠地做,每件衣服都疊成平整的豆腐塊放進衣箱。

    收拾好行李,洗漱完,她準備睡覺,從衛生間出來時,突然覺得有點餓。

     顔曉晨想找點吃的,卻什麼都沒找到,魏彤她們在時,宿舍裡總會有餅幹、話梅、牛肉幹一類的存貨,可她們走後,宿舍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顔曉晨想想,反正明天要早起去買票,索性現在就睡覺,一覺起來,就該吃早飯了。

     她爬上床,翻來覆去總睡不着,不知道看門的阿姨是回去了,還是在下面的傳達室,想着整棟宿舍樓裡也許隻有她一個住,以前看的一些恐怖片畫面浮上心頭,也想起了陪她一起看恐怖片的人,不覺得害怕,隻覺得難過。

     清晨,顔曉晨在饑餓中醒了。

     她快速地洗漱完,帶着行李,離開了宿舍。

     本打算在路邊小攤買點豆漿包子做早飯,可平時到處都能看到的早點攤全沒了,路邊的小商鋪也全關門了。

    顔曉晨苦笑,真是失算,做這些小生意的人都是外鄉人,漂泊在外打工一年,不就是為了這幾天能回家團聚嗎? 買不到早點,顔曉晨隻能忍着饑餓出發了。

     她先去學校附近的一個售票點買火車票。

    不管顔曉晨問哪個班次的車,胖胖的售票大嬸都面無表情,冷冰冰扔兩個字,“沒有!” 顔曉晨嘀咕,“有不少車啊,怎麼一張票都沒有了?” 大嬸斜眼看她,不客氣地說:“你不看新聞的嗎?現在什麼時候?一票難求的春運!你早點幹嗎去了?居然年三十跑來買票!” 顔曉晨乖乖聽完訓,笑着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拖着行李要走。

    胖大嬸看小姑娘的态度挺好,心又軟了,“趕快去長途汽車站,也許還能買到大巴的票!” “謝謝!”顔曉晨回頭笑笑,去馬路對面的公車站等公車。

     到了鬧哄哄的汽車站,倒是有賣早點的攤位,可她一看售票窗前排隊的隊伍,顧不上祭自己的五髒廟了,先趕緊去排隊買票。

     汽車站裡熙來攘往,有人神情麻木、拖着大包小包;有人面容疲憊、蹲在地上吃方便面;還有人蓬頭垢面、縮在地上睡覺,體臭味和方便面味混在一起,還有一股隐隐的尿臊味。

     顔曉晨知道這些地方最亂,她想着拉杆箱裡沒什麼值錢東西,就是書和衣服,但背上的雙肩包裡可是有現金、有卡,她為了安全,把包背在胸前,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護在包上。

     排了一個小時隊,終于排到了售票窗前,可售票員依舊是面無表情,給了她冰冷的兩個字:“沒有!” 顔曉晨已經考慮到有這個可能,也想好了對策,沒有直達的巴士,那就先買一張到附近城市的票,到那邊後,再轉一次車。

    她正要開口詢問,隊伍後面恰好有一對夫妻和她去一樣的地方,排隊排得肝火上升,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就炸了,怒吼着質問售票員:“沒有票你們不能早點通知嗎?排了一個多小時隊,你說沒有?” 對這種情況,售票員司空見慣,權當沒聽見,面無表情,直接高聲說:“下一個!” “你什麼态度?”那對夫妻越發生氣,不肯離開,大吵大嚷着要和售票員理論。

     别的人卻沒心情關心他們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