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紫姹紅嫣 百裡香光尋異俠 虹飛電舞 滿林花影鬥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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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父子知元-好人,更是殷勤。

     元-先問起黑孩兒。

    張老頭聞言,驚問:“相公讀書人,我又從未聽他說過,你二位怎會相識?”元-不便詳言,隻說酒肆相識,一見如故,定欲來訪,因事延誤,以及山行迷路等情,問老頭:“可知他的蹤迹?”老頭略微沉吟,答道:“這位小爺乃是這裡福星,專一行俠仗義,濟困扶危。

    便今天趙家這夥人如與相遇,弄巧就須吃他苦頭。

    他的朋友隻三兩人,都是好大本領。

    你說那鐵山峽杜家官人,便有極好武功。

    他平日最恨酸秀才,相公這樣文雅竟會相交,實在奇怪。

    ” 元-随問:“我明早到杜家尋他,那兩隻雞可要我給你帶去?”老頭忙搖手道:“這個卻使不得。

    一則不敢勞動,再則相公和黑小爺雖是朋友,去的又是杜家,比别人不同。

    但是方才那位小姐,人是好極,但她脾氣古怪,不喜生人,一個不巧,連我父子也必怪罪,承當不起。

    ”元-終是臉嫩,聽出老頭父子對秦女甚是敬畏,情知有因,決計明早如尋黑孩兒不見,便往杜家打聽,隻能遇着黑孩兒,或與主人相見,必可問出幾分底細,聞言臉上一紅,便不再往下問。

     主客三人談了一陣,元-又把入山道路打聽明白,見明月方升,清光如晝,意欲遊山玩月,好在太平之世民風淳厚,不畏盜賊,便和張老頭說好,令其自睡,不要等候,少時自行歸卧。

    又付了一兩銀子做房飯錢,随往前坡走下。

    本意想往玉虛宮後山頂日月泉旁望月,往馬鞍山繞上一圈,再行踏月歸卧,因明後日香會終場,一般香客多在廟中寄宿,玉虛宮觀恰建在山頂之上,又當月明花開之後,遊人甚多,觀中正做着法事,鑼鼓經魚之聲遠近相聞,合成一片繁音。

    一班各州府縣趕會的富紳大賈,更把酒筵設在山頂,對月賞花,絲竹交奏,鼓樂喧天,有的并還帶有眷屬子女,或是俊童美妓,到處笑語喧嘩,笙歌細細,銀燈盞盞,燦若繁星,情景熱鬧已極。

    玉虛宮一帶更甚,不特絲管缤紛,高唱入雲,更有纨挎惡少,攜挾妓密室開筵,好好一座三清道觀,如此一來,竟變作了酒肉聲色征逐之場所了。

     元-雖然生自富家,紊性不耐煩嚣,還未走到山前,一見這等景象便即避去。

    見道邊小溪清淺,流水一灣,山泉由上流蜿蜒而來,勢甚迅急,溪中山石交錯,水石相撞,激濺起一團團一片片的霜纨霧毅,映着月光,宛如一條銀蛇飛馳穿行于煙雲之中。

    兩岸桃花甚多,花光浮泛,燦若雲霞。

    因這地方以前不曾到過,風景如此清麗,隻嫌鑼鼓笙歌與猜拳行令之聲,猶自崖後遠遠傳來,泉響松濤為其所混,反正無事,閑遊步月,隻要景物幽勝,往哪裡去都是一樣,便沿溪往前走去。

    信步所之,頓忘遠近,路轉峰回,不覺走人一條山谷之中。

    桃林已斷,溪流未盡,意欲尋到源頭才罷,一時乘興又走了一陣。

    先見水流越急,泉聲湯湯,松竹搖風,相與交彙,若協宮商,自成幽籁,以為發源之地定是一條大瀑布,入山既深,景必更奇。

    等到尋到地頭一看,發源所在乃是一座極尋常的山岩,山腳下有一暗洞,寬約丈許,隻有一尺來高露出在外,泉水便由此出,上面滿生荊棘蔓草,無可留連。

    正待轉身回走,忽聽刀劍相觸之聲由隔溪一片樹林中傳來,心疑有人在此練武,頓觸夙好,連忙縱身過溪,悄悄趕去,那聲音竟發自林外。

     元-猛想起師父行時所說江湖上人的行徑,忙即止步,掩在一株大樹後面往外一看,不禁心又怦怦亂跳。

    原來林外乃是兩個女子在一片桃林前面比劍,内中一個正是黃昏前在江邊酒肆所遇青衣少女,另一女子卻生得身材精瘦,又黑又醜,穿着一身黑色短裝。

    一俊一醜,各持着一口寶劍,正殺得難解難分。

     那地方一面是大片桃花,花開正繁,一面便是元-藏身的松林,前面一條淺溪,對岸花竹蕭森,環擁着一所竹籬茅舍,遙山凝黛,近嶺萦青,境已幽絕,二女鬥處,四面花林環繞,盡是桃杏之類春花,落紅成陣,軟草如茵,隻有畝許大小方圓空地,正面又是一座七八丈高危岩,危岩上面奇石錯列,玲珑秀拔,滿布蒼苔,更有各種野花叢生其間。

    青衣少女人既美豔,再被這些美妙環景一陪襯,月下美人本極好看,何況美醜相對,武功又好,隻見俏生生兩條人影,舞起兩道寒光,在月亮地裡兔起鹘落,往來擊刺,劍影縱橫,縱躍如飛,端的捷比猿猱,輕同飛鳥。

    到了後來,劍光越舞越急,二女已化作兩團寒光閃閃的白影,在場中滾來滾去,兩劍相觸,淨淨之聲密如貫珠,也分不出是人是劍。

     元-見二女旗鼓相當,越殺越勇,好似強敵相遇,各以全力拼鬥神氣,心恐青衣少女為敵所傷,有心相助。

    無奈師父七字心法雖已悟出許多妙用,但是久等師父不回,無人指點分合變化,所有招式均由自己平日用心體會發明,從未與人交手,不知能用與否。

    手中沒有兵器,又看出二女武功甚高,所用寶劍寒光耀月,明是兩口吹毛斷鐵的利器,空手入白刃,稍一疏忽或者功力不如必為所傷。

    再者雙方并未交談,不知姓名來曆,二女隻管啞鬥,一言未發,也不知為了何事這等惡鬥?心方躊躇,猛瞥見青衣少女好似氣力不加,步法有些散亂,黑女仍是越殺越勇,不禁大驚。

    一時情急無計,随手拾起一塊石頭,剛要觑便暗助一臂,忽聽隔溪茅舍中有一老婦口音喊了兩句,聲甚低微,又當出神之際,沒有聽清說些什麼。

    同時,少女已被黑女逼向桃花林前,現出手忙腳亂之狀,一着急,不由失口驚噫了一聲,正待縱身出援。

     說時遲,那時快!二女先前兩劍相觸,發出來的繁音又密又勻,響聲俱都不大。

    就在元-握石駭望,危機瞬息的當兒,忽聽地琅琅一聲龍吟,夾着一片喀嚓之聲,由花林前面飛起一條人影,一道寒光,往離地丈許的危岩突石上箭一般射去,二女人影由合而分,連忙止步。

    定睛一看,适才與黑女鬥劍的那一青衣少女,已輕盈盈落在正面危岩石上,倩影娉婷,滿臉笑容,仗劍而立。

    元-在月光底下看去,越覺風神絕代,清麗如仙。

    黑女卻立在花林前面,手指上面說笑。

    樹上桃花被少女劍鋒掃折了好幾枝,随人帶起的好些殘花碎瓣正在飛舞下落,映月生輝,甚是好看。

     隻聽黑女說道:“這越女劍法,還是二姊比我較高,明知你要用那三劍敗猿公的險招,一任用心力防備,仍被你于敗中取勝,占了上風。

    幸而是我,如換一個功力稍差的人,還有活命麼?你還不下來,站在崖上作甚?”少女半嗔半笑地說道:“你少說這些過場話,我方才差點沒被你逼得喘不過氣來,雖然略占上風,恐還是王老伯母怕我們鬥得太急,又都好勝,萬一受傷,出聲攔阻,承讓一招吧?你逼得我那等手忙腳亂,如被外人看去,才笑話呢。

    ”黑女把兩隻炯炯生光的怪眼一瞪,答道:“我這地方一向不許野男子走進,松林以内我不管,來人隻一出松林,我不給他帶點記号回去才怪。

    ” 元-聽了這一篇話,才知二女原是比着玩的,方幸沒有冒失走出,否則鬧得兩頭不讨好,碰巧還要丢人,豈不冤枉?越看少女越愛,心想此女如此美貌,又具有這好武功,直似神仙中人,隻惜素昧平生,無法交談親近,也不知黑孩兒是否與之相識。

    又想到自己年逾二十尚未定親,父母叔伯生前屬望甚殷,臨終遺命早日娶妻生子,接續徐氏香煙。

    不料家業凋零,人情勢利,無人做媒,平日勤幹練武,也無心及此,想不到深山荒僻之地竟有這等國色。

    想到這裡,由不得臉上發熱。

    正涉邏思,忽聽黑女未幾句話,厭惡男子的口氣甚是強橫,少年心性,方自有氣。

    既而一想,對方兩個少女在此比劍為戲,本與自己無關,此時既已看出對方不是真鬥,如何還要逗留?深更半夜偷看人家婦女,本來于理不合,隻一出面,必被黑女問住,無詞可答,再被少女誤會輕薄,同起夾攻,就打得過也失體面,何況手無寸鐵,深夜空山,男女之嫌也須回避。

    再者二女如此高強,敗的一面定占多數,此時不但不能出去,便被發現,也遭疑忌,結局有口難分,倒成了仇敵,豈不冤枉?心念一轉,便把手中石塊放下,輕悄悄縮退回去。

    退時,聞得少女笑道:“三妹怎的火大?隻要品性端正,分什男女?也許人家無心走來,莫非你也殺他?” 元-聞言,心又一動,剛剛停步,仍覺還是走好。

    跟着又聽隔溪老婦喚人與二女相繼應答之聲,由林隙中偏頭回望,兩條人影正往溪對面飛縱過去,一閃不見,自幸掩藏得好,林中昏黑,未被發現,估量時已不早,匆匆出林,縱過那條淺溪方始心定。

    本想快點趕回,無如美人倩影深印腦中,暗忖:“似此天人,也不敢作什非分之想,但求對面晤言,能作一次清談,見得一面也好。

    ”一路盤算,思潮起伏,不覺腳步走慢,一不留神,又和日裡一樣把路走錯,岔往玉虛宮山後野地。

    等到發現,将要覓路回走,因聞前面唱經之聲遠遠傳來,仔細一看,玉虛宮廟牆已然在望。

    因玉虛宮相隔江邊酒肆不遠,便不再走回路,意欲由宮側一條谷徑繞往江邊。

    哪知山路曲折,看去甚近,走起來路并不少,走了一半,方始看出那地方乃是以前由山頂下望的柳家墳地,相隔江邊還有七八裡,走了不少冤枉路。

     心正好笑,忽見前面轉角處,有幾條人影飛馳而過,去的竟是柳家墳場,身法甚快,一望而知是些會武的人。

    那墳在左前面,這一夥人由右邊岩腳朝前斜馳,并未發現自己,看神氣好似有什急事,這等深山半夜,結伴奔馳,必非無故,一時好奇,便随後掩将過去。

    當地便是柳善人的祖墳,柳氏累代紳富,雖和徐家一樣,族了不旺,但極富有,當初為信堪輿之言,墳在山坡上面,占地甚廣,但是墳丁祭田全在山下,相隔頗遠。

    墳頭甚多,四外圍着一圈石牆,正門已先開放。

    内裡翠柏森森,樹均高大。

    當中一座大墳,前面列兩個石翁仲。

    這時那夥人均着短裝,看去不似善類,未免關心,疑是偷盜墳樹的壞人,決計查看仔細,借着翁仲掩身,往外一看,好生奇怪。

    原來當中墳台前空地上面聚着一夥人,都是短衣壯漢,一個個橫眉豎目,神态強橫,各就墳前石條長凳坐定,正在紛紛議論。

    去年雪天沽飲,在酒肆中所見兩個北方人也在其内。

     衆人都在叫嚣,惟獨額有刀瘢的瘦漢獨帶愁容,忽然說道:“我看今晚形勢又和上次一樣,不是什好兆頭。

    去年我和二弟來看望趙四弟,途中大雪,在一個小酒店裡遇到一個穿黑衣的小賊。

    大雪寒天,穿着一身黑短衣褲,又是一雙新鞋,由雪中走來,沒有玷污。

    我當時心就動了一下,一則心内有事,忙着趕路。

    二則來時老頭子再三囑咐,江南路上,自從黑摩勒隐居秦嶺以後,剛剛事情順手。

    不滿三年,新近聽說浙東一帶又出了幾個小狗男女,年紀雖輕,手底卻辣,專一和我們江湖朋友作對。

    主人弟兄雖是大家官宦,最好當心,不要多生枝節,隻待主人把事辦完,立時回轉、不願多事。

    那小黑賊年紀又輕,除不怕冷,衣履幹淨,說話稍微可疑而外,别無奇處,隻當酒肆緊鄰小孩,吃酒禦寒,匆匆吃完上路,一時疏忽,沒有顧得細心查考,誰知陰溝裡翻船,竟走了眼。

    我還算好,不過丢了一包銀子,楊二弟差一點沒有吃了大虧。

    小賊始終沒有再見。

    先還拿不定是否小賊作對,直到上月才聽人說起小賊厲害,端的神出鬼沒,本領高強。

    趙四弟也曾命人查訪,打算設計擒到,送官究辦,或是就地除害,偏會尋他不到。

    明聽傳言,小賊常在本山出現,問起山民,卻無一人知道。

    如說小賊預告囑咐,衆人的口怎會被他買得那嚴?無論好說歹說,隻一提他,全都一問三不知,你說多怪?昨天又有人從台州來,說在天台山見到小賊,他一個人把羅氏三雄連同幾位朋友打得落花流水,據說本領之高直未見過。

    我雖未與對面交手,如今回想去年遇見小賊的經過情形,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小賊如要出頭作梗,幫助我們對頭,吳、石二位英雄不在此時趕到,恐怕還不好辦呢。

    ” 内一紫面壯漢意似不服,答道:“崔兄近來也太軟弱了。

    休說小賊隻是傳聞,誰可不曾見過,去年你和張兄途中失竊固然奇怪,但是江湖扒手專練就這一功,連偷帶騙,詭計多端,多高本領的人遇上也難免不上他當。

    果真如你所言,又是有心作對,你們二位還有命麼?你所遇的許是白錢道中高手,一不留神被他偷去。

    老魏最是膽小,素常說話誇大,專長他人志氣。

    我就不聽這一套,非見真章不可。

    倒是小賊杜良,手底實在不軟。

    自來好漢打不過人多,何況趙四兄早有準備,已然約好官人,好便罷,不好便和他動勢力,說他是個山賊。

    官私兩面一齊來,怎麼也把去年那場仇恨報了。

    你這樣多慮作什?” 瘦漢冷笑道:“韓老弟,你也大把事看易了。

    如說各憑本領來分高下,勝敗都說得過。

    自來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今年敗了還有明年,隻要三寸氣在,終有報仇之日。

    如說經官動府,丢人還在其次,那些官差捕快都是酒囊飯袋,除了欺壓良民,能是人家對手麼?再者杜家也是金華大家,隻小賊一人隐居鐵山峽,照樣朝中有人,怎能當他山賊?真是要動勢力的話,人家朝中一樣有人,也并非一定不行。

    我不過因趙四兄是當地官紳,有家有業,不比我們江湖朋友遠在北方,多大亂子可一走了事,又見他哥哥明是中了人家内家重手,當時誰也不曾看出,直到隔了一月才無疾而終,連官司都沒法打。

    我們蒙他弟兄厚待,想起真是慚愧。

    敵人如此厲害,萬一仇報不成,再要饒上一位,怎麼問心得過?他又好勝,報仇心切,我才設詞勸他不要出面,你當是真的麼?” 二人正争論間,元-聽出這一夥竟是江湖匪徒,趙奎約來的黨羽,所說對頭杜良,正住鐵山峽,許就是黑孩兒的朋友。

    方想少時匪徒如若倚勢行兇,如何應付,遙望墳牆外,順着谷徑跑來三人,身法比先見匪徒要快得多,恰巧石人後面有一數抱粗的大樹,樹下還有一堆鎮壓風水的山石,似石筍一般林立地上,足可藏身,難得匪徒背向自己,又正望見新來三人,紛紛立起向前指說,立時乘機掩了過去。

    身剛藏好,新來三人已由外面越牆而過。

    衆匪徒同聲歡呼,迎了上去。

     元-見當頭一人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闊口獅鼻,站在地上,比常人高出一個多頭,左手拿着三個鐵核桃,不住轉動,貌相甚是威武;第二人卻生得瘦小枯幹,一雙三角怪眼滴溜亂轉,隐蘊兇光。

    第三個是缺了左耳的矮胖和尚。

    這三人全是長衣,神情氣派也與先來匪徒不同,才一到達,便吃衆人迎向石凳上坐定,紛紛上前禮拜。

     瘦漢首先說道:“我先以為吳、石二位寨主今夜未必能夠趕到,不料羅漢爺也一齊同來,這還有什說的?”為首大漢便問:“主人今在何處?”旁一匪徒答道:“主人現在玉虛宮恭候,不料二位寨主與羅漢爺竟來此地,可要喚去?”大漢答道:“無須,主人不來倒好。

    你們與敵人約在何時相見,可有什麼動靜?匪徒答道:“原定今夜子時後在此相見,前日曾由楊兄前往投帖,并未遇見本人。

    剛到鐵山峽口,便遇見一個黑衣女子,說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