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紫姹紅嫣 百裡香光尋異俠 虹飛電舞 滿林花影鬥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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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腳印,不用目力細看,簡直看它不出。

    這類内家踏雪無痕的功夫,适才來時還曾就便演習,不料這小孩功夫比自己還高,不由動了好奇之念。

    見雙方正在争論,旁坐壯漢似已聽出小孩說話意有所指,起了疑心,一個濃眉倒豎便要站起,吃另一個攔住。

    元-忙趕過去向小孩攔勸道:“這位客人不必生氣,邱老三有什好吃的酒菜,隻管拿來,由我請客,加倍會賬如何?” 邱三因老婆正生着病,早覺小孩力大異常,知攔不住,恐其動強,見解圍的是元-,室内又有女人喊他,便不再多說,負氣走去。

    小孩轉身對元-笑嘻嘻道:“你真請客麼?我雖不吃人白食,因今早忙着打兩隻狼,追出老遠,忘了帶錢,暫且擾你,少時我打到狼再會賬也好。

    ” 元-見兩壯僅神色不善,想起師言,恐怕惹事,便笑答道:“我今日放學較早,來此吃酒,正嫌獨酌無趣,得一同伴,再好沒有。

    你我相逢,俱是有緣,奉請小事,何足挂齒。

    ”說罷随代邱三取了一份杯筷,放在自己桌上,請小孩就座同飲。

    先因小孩必有來曆,恐其多言惹事,誰知坐定以後,小孩一言不發,隻顧狼吞虎咽,口到杯幹,連主人姓名也未問過一句,一路大吃起來。

    旁坐兩壯漢本對小孩注視,及見他吃相難看,好似餓了好幾天,除先前幾句話外,别無可疑之處,也就不以為意,自顧自喝酒。

     元-本意想等兩壯漢走後,再向小孩探詢來曆,見他隻吃不說話,正合心意,索性裝作此舉專為息事甯人,并無他意,一面吩咐多取酒菜,一面假着看雪,臉向門外,若無其事。

    一會兒,壯漢吃完起身,丢了幾錢銀子,放在桌上,急匆匆出門踏雪走去。

    元-為想查看那兩人腳底功夫,探頭窗外一看,兩壯漢好似有什急事,跑得頗快,不時還在交頭接耳,已然走出十七八丈遠近。

    所行之處,一邊山溪,一邊盡是大樹。

    正待回就原座向小孩問話,猛瞥見一條黑影由樹旁斜坡飛一般趕上前去,轉眼便到了壯漢身後,朝那矮的一個腰問摸了一下,手上好似取了一個小包,緊跟着身形一晃,縱向樹上。

    因藏在載有積雪老幹瓊枝之間,探頭下視,動作如飛,又輕又快,壯漢被人由身後趕來,把東西偷去,一點也未覺着。

     元-看出那黑影正是适才對坐的黑衣小孩,心方奇怪,忽聽身後邱三笑說:“這小賊膽子真大,回頭一看,人已不見。

    今日所來三人絕不是什好路道,相公讀書人,下次再遇,不可招惹。

    那小鬼分明是賊,膽更大得出奇。

    我如非屋裡人生病,早趕上去将他抓住,交與地保了。

    ”元-細詳前後情形,心料小孩多半為兩壯漢而來,其中必有隐情,聞言暗笑邱三不知自量,正勸他不可背後說人,忽聽叭的一聲甚是清脆,有人說道:“憑你也配!”同時眼前人影一晃,正是先那小孩突然回轉,邱三卻挨了一個嘴巴,痛得直喊,一面趕撲過來,想與小孩拼命。

    小孩把眼一瞪道:“你想作死麼!如非背後罵人,怎會打你?”元-恐邱三還要吃苦,趕忙橫身攔阻,喝住邱三,笑勸小孩道:“有話好說。

    店主忠厚,不可打他。

    ” 小孩笑道:“你這人倒怪有意思的。

    天晴後如有閑空,可去山中軒轅廟後月鏡岩上尋我,大家交朋友也好。

    我還追那兩個狼去,就要走了。

    ”随取出一錠重約十兩的銀子,拿在手裡一撅,分為兩半,遞了一塊與邱三道:“我不白打你,這塊銀子除開酒菜價,下餘作為打錢,下次不可胡說。

    這銀子都是他們傷天害理而來,如是好人,我怎會偷他呢?徐兄再見吧。

    ”元-見他會賬,執意不肯,方令邱三退回。

    小孩道:“徐兄不必客套,此系不義之财。

    些須小事,再讓便俗氣了。

    我方才原說少時打了狼來會賬,不為這個,我還不回來呢。

    誠心請客,不必大謙,日後尋我,不是一樣麼?”說完轉身便走。

    元-忙喊:“尊兄貴姓?”小孩已走出兩三丈,匆匆回答道:“我叫黑孩兒,你到軒轅廟左近一問即知。

    ” 元-因師父每來,必在那廟中居住,聽黑孩兒這等口氣,與廟中人必有淵緣,便留了心,囑咐邱三:“這三人形迹可疑,今日之事不可對人說起。

    ”邱三得了五六兩銀子,早已喜出望外,反說:“這小客人真好,我錯看了人,如何還敢亂說!”随往廚下又端些酒菜出來,笑說:“不是相公一勸,我怎能得到這多銀子?年底買上十來畝山田,就不愁衣穿飯吃了。

    這是一點敬意,相公吃完了再走。

    ”元-吃完,又堅執付了酒錢,方始回去。

    想天晴往尋那黑孩兒,探問他可知師父柴寒松音訊,雙方有無相識,不料東家請修宗譜,耽誤了個把月,那年雪又格外多,便耽擱下來。

     直到春暖花開,這日見香汛期中遊山人衆,忽然想起前事,不久又是清明,便向東家告了幾天假。

    本打算掃墓之後去往山中探看,就便遊玩兩日,後聞人言,趙家新近有人下葬,兩家墳地俱在村側,相隔甚近。

    想起趙家近年聲勢越發顯赫,自己許多祖墳,子孫隻得一人,冷熱懸殊,對方又看不起人,何苦遇在一起,受他閑氣?好在離正日尚有七八日,決計先去遊山訪友,等趙家辦完葬事,再回掃墓。

    次早恰值風和日暖,天氣甚好,便獨自往山中走去。

     先尋到月鏡岩上一看,岩頂有一石洞,裡面放着好些用具,洞口還有一個石竈,上架鐵鍋,石榻上鋪着一張虎皮,洞高丈許,深約三丈,雖然冷竈無煙,打掃甚是幹淨,隻是空無一人,揣料必是一月前在飯店中遇着的那個黑孩兒所居,業已他出。

    正想尋個人打聽打聽,忽見岩畔林中,有一個半大小孩掩身張望。

    元-忙即上前喚住,微笑問道:“弟弟,你可知黑孩兒住在這裡麼?”小孩朝元-上下看看,略一沉吟,答道:“那是我黑王哥哥。

    你是誰?尋他做什?” 元-方答“我姓徐”三字,小孩喜道:“你就是請他吃酒的教書先生麼?黑王哥哥人太好了,自從前年由永康搬來洞中居住,我們這裡的人全部受過他的好處。

    去歲臘月初下大雪,他由山外回來,對我們說,在楊柳村交了一個姓徐的,不但人好,許還是他二師伯的徒弟。

    并說你不久要來找他,教我留意。

    他為打兩隻狼,有點事要往天台,赴人約會。

    本定三天回來,已走了五天。

    他向來說一句算一句,從未鍺過,許在離此十裡的鐵山峽杜家也說不定。

    ” 元-聞言,越料是同門師兄弟,問他:“可知軒轅廟中道士名姓?有一位柴道長可曾回來?”小孩答說:“廟中清規甚嚴,道士不常出廟,也無姓柴的在内。

    黑孩兒姓王,我們隻知他武功甚好,家中财産甚多,為了練武,才搬來此洞居住。

    與他來往的,隻杜家一位相公,并不往廟中走動。

    ”元-再問,便說不出所以然來,隻得問明路徑,往鐵山峽尋去。

     仙都雖是五雲勝區,因為地介僻遠,山中無什居民,一過馬鞍山,不特香客遊人斷了蹤迹,連樵夫山民也難得遇到。

    山峽一帶景更幽險,但沿途洞壑靈奇,澗谷清幽,嘉木茂林,所在都是。

    又當豔陽天氣,到處繁花盛開,落英滿地,空山無人,鳥聲關關,峰回路轉,移步換形,全都引人入勝。

     元-本有山水之癬,常時去往山中遊玩,惟獨鐵山峽偏居馬鞍山側,相隔既遠,入口處又是孤懸崖腰,下臨絕壑的一條樵徑,隐僻非常,中間還有幾處危峰、怪石掩蔽,不知地理的人絕難發現。

    山路曲折回環,本易走迷,元-地理不熟,貪看山景,信步行去,不覺走岔,誤人一條螺旋形的山谷之中。

    那地方谷徑回環,走不幾步便遇峭壁當前,把路阻住,加以溪澗縱橫,歧徑四出,元-先并不知把路走錯,走了半日方始發現,又費了好些事,照日影方向,認準一路,上下攀援,連翻越了好些高峻峰崖,方始脫身。

     走出谷外,一看地勢,竟是軒轅廟對面仙榜岩左近,過去不遠就是小赤壁,分明白跑了許多冤枉路,重又走回原路,想起好笑,日己西斜,雖離天黑尚遠,但是鐵山峽離當地尚有五六十裡山路,村童所說路徑,由于黑孩兒口訴,并未去過,不知對否,恐又走錯,往返需時,黑孩凡是否在彼也拿不定,山中又無處求得飲食,自己未帶幹糧,好些不便,反正還有兩天鬧空,不如閑遊到了黃昏,再向附近道觀中借宿,明朝仍往黑孩兒洞中尋訪。

    主意打定,忽然口渴,知道小赤壁附近山泉甚好,下面崖旁還有幾家人家,有時也兼賣酒食,便尋過去。

     那小赤壁下面便是缙雲江,江面甚寬,水卻不深,乎日隻深尺許,因為隔年連下大雪,而發源之地的大盆山又發山洪,當年水勢獨大,常有小舟往來。

    元-因是渴極,順路先往尋水,不料泉源附近山石倒塌,将路隔絕,尋找不見。

    好在賣酒人家就在江邊一片丈許高的土坡之上,共總三戶人家,因值香汛,全都挑了一面酒旗,坡上又是大片桃林,酒客座位就設在對面大江的桃林之中,桃紅柳綠,水碧山青,竹籬茅舍,酒簾高挑,望去頗有詩情畫意。

     元-上去坐定以後,先向山民要了些水喝,再命把現成酒菜取來,山民笑諾,一會兒取來不少酒菜。

    元-見佳肴甚多,當地風景又好,前臨碧水,後倚崇山,分明春時勝遊之地。

    可是酒客稀少,除自己外,隻左鄰有三個老年香客,另一家還是空無一人,笑問道:“這裡風景雖好,隻是地勢太僻,你們準備這麼許多酒菜,生意好麼?” 山民張老頭認得元-以前來過幾次,是個文雅相公,便歎了口氣答道:“我們在此,就着下面江水種上二三十畝稻田,足夠衣食。

    本不是賣酒的,隻在春秋兩季香汛賣上十幾天酒,找點零用。

    平日預備的菜不多,不過幾樣現成的。

    今天因為趙四公子要來遊山,說我們地方清靜,前天就派人送信吩咐,多備好酒好菜,吃得好還有重賞,否則便打三百皮鞭。

    錢倒給了不少,但他說話兇橫,大嫌欺人。

    今天來的這一夥人又和狼虎一樣,氣勢洶洶。

    後有兩個外路口音的人趕來,和主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便作一窩風匆匆走去。

    隔壁王家二毛因為上完酒站在一旁未走,他們怪二毛不該偷聽說話,張口就罵,舉拳就打,差一點沒有送了官。

    所有外來酒客全被惡奴在下面擋住。

    遊山香客誰願多事?隻得掃興退回。

    我們雖然賺了幾個錢,可是香客們傳說出去,誰還肯來,豈不斷了生意?聽二毛說他們日内還要前來,好似有什急事要辦,少不得還來這裡吃酒。

    這些酒菜都是為他們備下的,客人請随便用吧。

    ” 元-知道趙家四子趙奎,年才二十多歲,是個武舉人。

    聞他自恃有一點武功,又有财勢,近年父親病廢,越發橫行,更喜結交江湖匪人,無惡不作。

    自己改期上墳,多一半便為的是避他。

    隻奇怪連日趙家正辦喪葬,死的又是他的胞兄,怎會帶了黨羽來此遊山?且喜不曾遇上,否則又惹一場閑氣。

    張老頭說完走開。

     元-在花下獨酌了一陣,俯視春波浩渺,江上峰青,方惜水勢太淺,最深處不過三尺,沒有風帆點綴,是個缺陷,又隔有半盞茶時,遙望上流頭駛來一條極小的竹排,長隻丈許,寬僅二尺,上面立着一個青衣女子,手裡拿着一根竹竿當篙,順流而下。

    因那竹竿甚細,人又生得娉婷,遠望過去,仙袂飄揚,翠帶迎風,真似洛川神女淩波亂流而渡,其行若飛,晃眼便已到了坡前。

    那女子輕輕一躍便自上岸,把手中竹竿擲下,連那竹排一起順流淌去,看來意似要繞坡而過,不料走未幾步重又退回,往坡上酒肆走來,自向旁桌坐下。

     張老頭立時趕過去,賠笑說道:“秦小姐怎會此時前來?可是走水路來的麼?”少女看了元-一眼,微嗔道:“你怎越老越-嗦!去年招呼你的話,忘記了麼?我知這幾天遊人甚多,本不想來的,适才走過,見上面無什酒客,又見花開正盛,想就便吃幾杯,把你去年腌的風雞與我備上兩隻,少時帶回。

    ”老頭忙賠笑道:“是我不好,小姐不要見怪。

    ”少女笑道:“誰來怪你?快取酒去,我吃完還有事呢。

    ”張老頭還有一個兒子,早忙着把酒菜端上。

    小姐問起香汛期中,酒客怎如此稀少?張氏父子又把前事說了一遍。

    少女聞言,秀眉微微往上一揚,帶着怒意問道:“是趙奎麼?”剛說一句,側顧元-在旁,便不再往下說,玉手微揮,張氏父子退去。

     元-見那少女穿着一身青羅衣,腰系錦縧,腳底六寸圓膚,穿着一雙淡青色羅鞋,白襪如霜,并未纏足,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長身玉立,容光照人,宛如奇花初胎,朝霞和雪,令人不可逼視。

    尤其是英姿飒爽,舉止大方,不作世俗兒女之态,身手偏又那麼輕靈,暗忖:“山野之中,怎會有這等美秀英武的少女?”心中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發現少女也在看他,目光恰好相對。

     少女落落大方,任作平視,還不怎樣。

    元-素日端謹,自從老親見背,戚族凋零,孤身一人,從未與婦女晤見。

    又見少女星眸炯炯,黑白分明,澄波欲活,美秀之中另具一種威棱,不禁臉上一紅,心頭怦怦跳動,不敢再看,裝着看花,把頭偏向一邊。

    無如而人情影深印腦中,怎麼也去它不掉,忍不住又低頭偷看。

    見那雙秀足又薄又瘦,穩貼地上,所着羅襪,雪也似白,不染纖塵,毫無一絲皺痕,想見-附豐妍、底平趾斂、玉軟香溫之妙,忍不住目光微起,又看出少女腰如約素,容光豔絕。

     元-越看越愛,方自暗中贊美稱絕,忽想起幼讀詩書,頗知禮義,如何見色心迷,竟越常軌?深悔不應如此輕薄,忙即正襟危坐,不再偷觑。

    無如乍見天人,心神已為所攝,相隔又近,心中雖想不看,目光仍不時往對方掃去。

    未了毅然起立,走向花林之外。

    本意觀看江景,排遣邏思,等少女走後,吃飽再去投宿,免向廟中再吃素齋,哪知思潮起伏,竟難自制。

    待了一會,隐聞身後少女微笑之聲,随聽說道:“這兩隻風雞我懶得帶走,你再裝一罐油筍,明早交人帶往鐵山峽杜家,與我家送去。

    酒錢在此,我走了。

    ”随聽張老頭父子趕送稱謝,話隻說了一半,似被少女止住,沒有說完,忍不住回頭一看,人已不見。

    有心走到坡旁去看,覺着不應如此,又速退回來,回到座上,要了些飯食。

    幾次想問少女的家世,也是欲言又止,始終不好意思開口。

     吃完已近黃昏,江上斜陽,照得水面上閃動起億萬金鱗,春風拂拂,晚煙欲浮,落日回光,照得四外桃花燦若雲霞,分外繁豔。

    左鄰酒客已在少女到前走去,遙望坡那邊山徑,香客遊人也早走向回路,隻玉虛觀前零零落落有幾條人影出沒。

    剛剛會賬,待往觀中投宿,忽聽張老頭笑道:“天已不早了,相公回家尚有六七十裡山路,明日正是香會未兩天最熱鬧的日子,如不嫌棄,就請住在我家,看完再回,索性多玩一天,不也好麼?” 元-先聽少女行時提起鐵山峽杜家,早就心動,想要詢問,聞言暗付:“這裡投宿,隻比道觀清靜,風景又好,哪裡睡不是一樣?姓秦少女甚是奇怪,又與杜家交往,黑孩兒也相識,此女頗似師父所說俠女異人,住在這裡正好探詢她的底細。

    ”立即謝諾。

    張家隻父子二人,竹屋數間,面山臨水,甚是清潔。

    因時尚早,又是中旬月夜,看完住處,仍回原座。

    主客二人同坐花下,煙茶閑談。

    山民誠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