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李義失關隘自刎頸 張飛請鄧芝興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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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吵醒呢。

    小僮見張飛的這種舉動,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笑咪味地站在一旁。

     張飛仍然退到草堂外停立等待。

    心想,當年第三次去卧龍崗的時候,我家大哥也是這樣靜靜地站着,直到諸葛亮醒來。

    那時候我還是個傻瓜,見大哥這樣恭敬一個山野村夫,竟心火直冒,真想一把火燒了他的草屋;幸虧被二哥勸住,否則哪裡會有博望、新野、赤壁三把火呢!如今我也是一個大都督了,為了興漢大業進取成都,效學大哥那樣敬請賢士下山,已經等了大半天了,索性耐心等到他醒來,哪怕等到明天這個時候。

    故而,一文一武又在草堂口默立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

     轉眼間,榻上似有翻動之聲,并傳來睡眠之人喃喃的細語: &ldquo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rdquo 張飛想,吔,當年請孔明下山時,他醒來不也是這麼說的嗎?你做的夢當然隻有你自己明白,不過這兩句話不僅僅就是這樣理解,而是說,人生在世就像做了一個夢,做得好就可以名标青史,留芳百世。

    做得不好,就會遺臭萬年,被人唾罵,究竟怎樣來安排自己的命運,還得由自己來掌握。

    這些隐居山林的有學之士,為何說出話來都是這種腔調,看來下面定是要說&ldquo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rdquo了,孔明當時不就是這麼說的麼?張飛正這麼想着,榻上又傳來聲音道: &ldquo草堂冬眠起,窗外日欲西。

    &rdquo 張飛想,春天裡,飯後酣睡一覺,仍然是陽光燦燦。

    如今已是初冬時節,夜長日短,略打一個盹,太陽已經到了西邊,好象馬上就要下山了。

    想你飲酒睡覺時間是過得非常之快,可我在門外已經足足等了半天多時間。

    若是趁我之心,真恨不得把你一把拉出來! &ldquo有客來否?&rdquo榻上的人緩緩地坐了起來。

     &ldquo正有大漢水軍都督前來拜訪。

    &rdquo小僮趨步上前答道。

     &ldquo哦,有請。

    待我更衣相見。

    &rdquo說着徑朝内室走去。

     小僮撤下竹榻,就将一旁的竹椅、竹幾擺定。

    俄頃,鄧芝穿了一身簇新的道袍,整頓了新道巾從裡面踱步而出。

     張飛本當要搶步上前行禮,忽有想到昨天大帳相見的情景,感到不大好意思,就示意孫乾先上前叙禮,自己仍站在草堂口觀察氣候。

    孫乾會意,撩袍趨步,到鄧芝面前不卑不亢地躬身到底:&ldquo鄧先生,下官孫乾拜見有禮!&rdquo 鄧芝忙還了一揖:&ldquo恕貧道還禮不周。

    孫先生請坐!&rdquo說着,自己先已坐定。

     孫乾側身對張飛看了一眼: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痛痛快快地來見過禮,說明來意不就完了!張飛暗暗搖頭,意思是這種人不是好弄的,他不叫我上前,我若和他叙禮,肯定要弄成尴尬,還是等一會好。

    孫乾見張飛這樣小心翼翼,暗自笑在心裡,就在鄧芝的身旁坐了下來。

     &ldquo小僮獻茶。

    &rdquo鄧芝一聲吩咐,小僮手托漆盤送上一碗茶來放到幾上。

    孫乾端起茶碗,揭開茶蓋,見是用竹子做成,十分精緻小巧。

    呷一口,潤喉沁肺,果然清香無比。

     &ldquo孫先生降臨草莊,未識有何教喻?&rdquo &ldquo鄧先生清名遠播,下官聞聲已久,特與大都督到此拜見!&rdquo &ldquo山人何名之有,敢勞先生遠道而來?不知哪一位是大軍都督?&rdquo &ldquo我家都督乃是皇叔三弟、諸葛軍師高徒張飛,張翼德便是!昨日與先生已有一面之交。

    &rdquo &ldquo哦?現在何處?&rdquo &ldquo喏。

    草堂口的便是。

    &rdquo孫乾用手一指。

     張飛想,我這麼大的一個人,又不是一隻螞蟻,他會看不見嗎?存心和我憋氣!唉,求人家的事,總該讓着點,千萬不能由着自已的性子幹,再得罪他是沒有好處的。

    既然他們已經講到我了,那就趁這個機會搭上去,正好有一個上場勢。

    張飛忙緊走幾步跨到堂上,向鄧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ldquo鄧先生在上,老張有禮!&rdquo 鄧芝欠身答道:&ldquo貧道還禮不周。

    &rdquo 張飛以為鄧芝接下來要請他坐了,正要挪步,不料話已完了,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隻得移到一旁站定。

     鄧芝問道:&ldquo諸葛先生乃是令師否?&rdquo 張飛頓了一頓:今天說話不能像往常一樣随随便便,一定要說出點名堂來,叫他大吃一驚,遂答道:&ldquo若說我師非止軍師一人。

    &rdquo 喔唷!你這家夥真沒有良心,明明隻拜了一個先生,倒說不止一人。

    孫乾想,你什麼時候拜過第二個先生的,怎麼可以亂說一氣呢?被孔明聽到了豈不要生氣! &ldquo請問,令師是哪幾位?&rdquo鄧芝問道。

     &ldquo我的老師麼,乃是興周八百年的老姜,皇漢四百載的小張&hellip&hellip&rdquo--口氣倒不小,姜子牙稱老姜,張子房稱小張!--&ldquo諸葛軍師麼,乃是老張興漢滅曹的恩師!還有麼,天下能人皆是我師!&rdquo &ldquo此話怎講?&rdquo &ldquo此乃三人行中必有吾師,十人行中定有良人,十步之内定有芳草。

    &rdquo 孫乾聽得張飛這樣解釋,心中贊賞不絕:阿憨跟了諸葛亮以來,樣樣都變得能幹了,連說話也是有根有據。

    這幾句話對有學問的人來說,那是極其平常的,而且還可以說得更好些,但從他的口中說出,那就不簡單了。

    想必鄧芝聽了也不會無動于衷的。

     果然,鄧芝也沒想到張飛這個人的言行會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而且看得出來,因為昨天的事,張飛不但有點負疚,還有點餘悸,說明今日之行是誠心誠意的,再加上幾句話一交談,已感覺到了張飛非昔日之比。

    鄧芝當即傳話道:&ldquo來,設座!&rdquo 張飛緩緩地舒了口氣:今天到這兒來好象是來投考的,說得好,有椅子坐,總算過了第一關。

     頃刻,小僮在鄧芝的另一端放了一隻竹椅。

    鄧芝招呼道:&ldquo将軍請坐!&rdquo 張飛喜孜孜走過去一看,四條腿的竹椅少了一條腿,看上去一受份量就要倒的樣子。

    心想,這怎麼坐呀?要是毫不提防地坐下去,保險摔一個仰面朝天,隻有自己小心點了。

    張飛格外小心地蹲了下去,屁股一挨到椅子就不向下坐了,就好象練氣功一樣,站了個馬蹲式,真的比站着還要吃力。

     &ldquo将軍,治天下何以為主?&rdquo 張飛想,鄧芝在摸我的底了。

    老實說,跟了老師這多年,到底沒有白學。

    這種一般常識盡管我不能說得象老師那樣頭頭是道,但也可以講個八九不離十,這個難不倒我。

    便答道:&ldquo鄧先生,治天下理當威德并濟。

    楚霸王威多而德少,難服天下之心,故而不成大業;漢高祖威重德昭,故能定萬裡江山。

    &rdquo 鄧芝略點下幾下頭,接着又問道:&ldquo将軍,何謂用兵之道?&rdquo &ldquo鄧先生,用兵者要&lsquo進則穩,退則速;戰之有理,守之要靜&rsquo。

    龐士元不察地理,不知敵情,輕率用兵,進之不穩,緻有落鳳坡之禍。

    我家大哥當年棄新野、奔樊城,因愛民如子,不願撇棄數十萬百姓之累,退之不速,故有長坂坡之敗;進西川,複漢業,讨國賊,民心歸附,名正言順,可謂師出有名,戰之有理;李義守關不嚴,夜襲我營,反中老張調虎離山之計,守之不靜,始有此失寨刎頸之辱。

    &rdquo 鄧芝聽了,臉上已露出了微笑,關照送茶。

    小僮獻茶退下。

    張飛見這隻茶碗也是竹子做的,卻是粗制濫造,與剛才的那一隻不能相比。

    揭開茶盞,既無香味撲鼻,又無熱氣騰面,原來是一碗清澈見底的冷水,一根茶葉也沒有。

    張飛想,初冬時節飲了冷水,等得及要拉肚子,還是不吃為妙。

    因此看了看,蓋了茶碗,擱在幾上。

     &ldquo将軍,何謂天文?&rdquo 張飛想,老鄧啊,問過幾樣就可以了,何必尋根追底!我對天文一竅不通,吹吹牛還可以,今天要顯原形了。

    但我身為水軍大都督,要是說一點天文知識也不懂,那不要被他笑歪了嘴了嗎?與其讓他笑,不如胡亂講一點,搪塞一下就過去了。

    因而勉強答道:&ldquo老張略知一二。

    &rdquo 孫乾素知張飛并不懂天文,現在聽得鄧芝要問天文,張飛又回答得十分勉強,暗暗為他吃驚:阿憨,你就老老實實地說不知,卻又說&ldquo略知一二&rdquo。

    什麼叫略知一二?人家向孔明請教天文,他才說得一個略知一二,你竟也大言不慚,看你今天略知到何等程度! &ldquo請教了。

    &rdquo鄧芝道。

     張飛心裡頭急,可嘴上還不認輸,不得已說道:&ldquo鄧先生,若說天文,好有一比。

    &rdquo 鄧芝想,把天來打比方,不知他怎麼比法,倒要聽一聽。

    &ldquo比作什麼?&rdquo &ldquo天為一大天,人為一小天。

    &rdquo 噢,把天比作人,虧他想得出。

    &ldquo将天比人。

    怎講?&rdquo &ldquo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有風雨霜雪,人有喜怒哀樂;天有四季,人有四肢;天有無數星鬥,人有許多毛發;天有混沌,人要老掉。

    &rdquo 一旁的孫乾想,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是在胡說八道,肯定要被鄧芝笑話了。

     不料鄧芝并不以為好笑,通過這一席話,已經對張飛産生了好感,心想,正因為我早就估計到劉備要成天下,所以預先趕到這兒。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張飛雖為都督,畢竟少智,我正可為他運策籌計。

    佯問道:&ldquo請問将軍到此何事?&rdquo 張飛聽他問到了正題上,方才松了口氣,暗想,是該說說正經事了,再扯下去要被他逼上死路了。

    連忙說道:&ldquo鄧先生,我家大哥受聖天子衣帶血诏,誓滅操賊。

    豈料兵困涪關,前後受制。

    老張與老師兩路分兵下川,途經貴山,久聞先生大名,特此拜望。

    請先生以大漢為重,下山共助漢室,老張感激不盡!&rdquo 鄧芝并不馬上應允,又問道:&ldquo蜀關重疊,蜀将衆多,将軍何以到此?&rdquo &ldquo鄧先生,老張反間智奪巴丘,吟歌翻越巫山,借霧擊敗李義,方得到此。

    然前途尚遠,關隘甚多,望先生屈尊相助老張一臂之力,未知意下如何?&rdquo 鄧芝聽了這一番話,已知張飛在用兵上确有一手,暗想,别看他長得粗眉大眼的,倒是很有心計,連破二關。

    便沉思一下說道,将軍,前面便是亂石關,若能進得關廂,收降守将馬玉,貧道自到軍中相投。

    将軍以為如何? 張飛想,要我幹别的事情或許不行,說是沖鋒突陣,搶關奪寨,不是吹牛,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等到打下了亂石關,收服了馬玉之後再來這兒,看你還有什麼話講。

    其實張飛到這個時候應該明白,鄧芝此時不下山,非要等到那個時候,說明亂石關是很難攻破的,馬玉也必定難以收服,而要是張飛趁此機會向他求計,鄧芝肯定會答應獻出入關之策,從而也就可以把他請下山去。

    可張飛是個直心腸,根本就沒有轉個彎來辨辨滋味。

    張飛忙站起來道:&ldquo鄧先生,多有叨擾,承蒙應允,待老張取了亂石關再來相請。

    告辭了!&rdquo &ldquo恕不遠送。

    &rdquo 鄧芝将他們送至門口,拱手而别。

    正是: 初登草廬敬真士,難效隆中請卧龍。

     &ldquo初請鄧伯苗&rdquo到此結束。

    欲知張飛可曾打入亂石關收服馬玉,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