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張永年洩憤難謀士 曹孟德誇才焚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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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整衣襟,凝神片刻,然後一字一句地、從慢到快地背誦了起來。

    楊修一字一句地對照着書本聽着,初時還跟着張松的聲音看書,後來一張接一張地翻書,看都來不及。

    心想,張松的記性倒不錯,把這本書背得滾瓜爛熟,我看也沒這麼快。

    曹操啊曹操,你真不要臉,貪他人之功為已有,還要我們熟讀。

    要不是張松知道隐情,天下人都要被你蒙騙了。

    楊修一邊想,一邊翻書,到底張松背得對不對,他也不知道,隻是以為能背得這麼熟,一定不會有錯。

    ──聽來很熟,其實很生。

    因為生與熟并不是以快慢來衡量的。

    當然,熟能生巧。

    但象張松這樣的人,他的記憶完全要靠連貫來維持,他順着剛才看到内容按次序從腦子裡輸送出來,所以要一氣呵成。

    倘然中間略有停頓,思路中斷,就很難再回想起來。

    有的人雖然對書情很熟,但口舌愚鈍,反應又慢,背起來反而要斟字酌句,唯恐混淆。

     無多片刻,張松将兵書從頭至尾吟誦完畢,長長地吐了口氣問道:&ldquo德祖,下官可有差錯?&rdquo楊修想,張松真是天下奇才,通篇文章竟無一字之差,忙把手中書卷一合,放入袖中,雙手一拱:&ldquo大夫竟有如此大才,下官佩服!下官感激!請稍坐片刻,下官去去便來。

    &rdquo 張松也不阻擋,暗自高興。

    心想,照你這種氣色,曹操必定要毀書。

    張松也站了起來,讓他進内堂,自己在廳上閑坐,聽候消息。

     楊修不知不覺掮了張松的木梢,好象得了寶貝似的,步履沖沖往内堂裡去。

    一路上還在嘀咕:曹操真是個僞君子,做了這麼大的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富貴已極,應有盡有,卻把人家的東西來為自己樹碑立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任何假的東西都會被揭穿。

    今天來了個西川張松,一語道破天機,此書根本不是你的兵書,而是戰國時無名氏才子兵書;下回再來個别國使者,還不知要說出你什麼假東西來。

    讓我到裡面去譏笑他一番,看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面當堂訓責别人! 曹操目送楊修走後,穩坐靠椅,思量道:張松此人官小眼界高,竟然把楊修說得退進内堂,實在口齒伶俐。

    剛才楊修把我的兵書拿了出去,張松看了肯定目瞪口呆,隻得從心底裡佩服我曹操。

    這樣,我和楊修的面子都可以扳回來了。

    正想着,聽得外面傳來腳步聲。

     楊修到内堂口,朝裡面一看,曹操滿臉喜氣,現在楊修聽了張松的話,已對曹操存有偏見,眼裡看起人來,也就把人的形象給歪曲了。

    明明曹操喜形于色,楊修見了便覺得他是滿面奸笑。

    楊修想,一個堂堂的丞相,不思為人師表,卻沽名釣譽,連一本兵書都要偷。

    楊修邊走邊想,到曹操面前,也不施禮,也不說話,隻是望定了曹操尖聲怪氣地笑:&ldquo嘿嘿,嘿&hellip&hellip, 哈&hellip&hellip&rdquo 曹操起初還一團高興,以為自己的兵書堵住了張松的嘴。

    後來見楊修越笑聲音越大,臉上的表情和笑聲大相徑庭,莫名其妙。

    便問:&ldquo德祖緣何這般發笑?&rdquo &ldquo此話不須下官多說,丞相心中有數。

    &rdquo 曹操聽他的話音不懷善意,又見他皮笑肉不笑,心想,你光笑不說,叫我怎麼知道呢?到底是你赢了張松,還是輸給了張松,你應該和我說個明白。

    不然我何必叫你拿着我的兵書去?又說:&ldquo德祖,究竟怎樣,與我講來。

    &rdquo &ldquo丞相,隻怕下官說了,與丞相的臉面有關。

    還是不說為妙。

    &rdquo 曹操想,楊修今天怎麼說話這麼刁?說出來又怎麼和我的面子有關?我自己還不明白自己的為人?雖然有點自負,但下賤之事從來不作。

    你說話吞吞吐吐,難道被張松罵了,和我來過不去?曹操把臉一闆,厲聲道:&ldquo莫非老夫有何見不得人的勾當?&rdquo 楊修暗忖:自病自得知,還用人家來提醒?隻是淡淡地答道:&ldquo是啊。

    &rdquo 這一下可把曹操氣壞了,一個勁&ldquo嚯&hellip&hellip&rdquo叫個不停,一句話都沒有。

    隻是想道,楊修啊,你今年隻有二十五歲,雖然滿腹才華,智謀過人,但張松亦非庸碌之輩。

    他能有如此膽量和我争辯,那你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你不要去上他的當,我曹操位極人臣,豈會做出這種不肖之事來敗壞自己的名譽?問道:&ldquo兵書何在?&rdquo &ldquo在此。

    &rdquo楊修雙手呈上。

     曹操又問:&ldquo張松曾閱否?&rdquo &ldquo已閱。

    &rdquo &ldquo閱後便怎樣?&rdquo 楊修想,曹操的做功真不錯,至今還躲躲閃閃,不肯說明,還想繼續欺騙人。

    你能這麼做,我卻講不出口,言重了,你要動怒;言輕了,我也不甘心。

    所以楊修隻是對着曹操冷冷地笑着。

     曹操自己奸刁,卻最恨别人用這辦法來對付他。

    見楊修笑而不答,心火直冒,喝問道:&ldquo究竟怎樣,還不與老夫從實地講來!&rdquo 楊修暗暗地恨道:你發什麼威!我當然要講,要講得你見不得人。

    我算看透了你,你能偷人家的兵書,難道就不會偷别的東西?你不叫我講,我也要講的。

    就說:&ldquo丞相,且息雷霆。

    張松言道,此書并非丞相所作。

    &rdquo 曹操這點涵養還是有的,人家說他壞話,他還能冷靜分析一下。

    尤其這本書确是自己作的,而且衆所周知,這說明有人在惡語中傷。

    心想,難道就憑這句話可以否定我的才幹了?問:&ldquo德祖信否?&rdquo &ldquo下官不信。

    &rdquo 曹操想,你應該有這種清醒的頭腦,不要去相信人家的胡言亂語。

    說:&ldquo既然張松不以為然,又怎樣?&rdquo 楊修想,曹操做賊心虛,口氣已緩和了,要想打聽是誰的了,那就和盤托出吧。

    &ldquo張松言道,此書乃是戰國時無名氏才子所作,蜀中三尺小童亦能谙誦,隻因路途迢遙,交通不便,故而極少外流。

    丞相所作的書非偷即搶,非搶即偷,隻能瞞下官。

    下官如何肯信?張松便要将此書谙誦一遍,以證實其言不虛。

    &rdquo &ldquo可曾誦之?&rdquo &ldquo通篇吟誦。

    &rdquo &ldquo對否?&rdquo &ldquo并無-字差錯,且吟誦如流。

    &rdquo 曹操聽到這裡,大為吃驚。

    暗想,真是奇聞。

    從小看的東西,到現在還能全部記住,簡直太玄乎了。

    世上真有這種事嗎?這明明是我的書,他怎會記得這樣熟?可他的一舉一動又是如此地可信。

    是不是楊修耳背聽錯了?也不會。

    要是我聽了人家能把長篇累牍的一本書全都背下來,我能不相信人家的話嗎?那麼隻能說這本書不是我作的了。

    否則你也不錯,他也不錯,不就成了無頭案了?我曹操花了數十年的心血寫成這本書,總指望留于後世,也博得個功德圓滿,也不虛度了這一生。

    不料來個西川張松,說此書是古人所作,蜀中小孩也可谙誦如流,我這不是在巧取豪奪麼?再說,張松和西川小童能将此書象山歌一樣唱出來,這還象是我的兵書?連一點價值沒有了。

     的确,曹操寫出此書有許多道理:一則,沖鋒奪陣将士隻知拚死沙場,卻很少有人會用兵。

    在當時各路諸侯割地稱雄、戰亂不息的年代裡,勁敵很多,沒有點軍事常識很難取勝,一統天下的願望很難實現。

    因此,曹操要求每個将士都要熟讀此書,讓他們都具有獨擋一面的指揮能力。

    另外,一個人總是要死的。

    在自己還有能力的情況下,寫出一本兵書,留點益處給後人也可以流芳百世,後人在戰場上遇到疑難之事,隻要翻一翻他的兵書,就可迎刃而解,世世代代有人記着他的名字,贊頌他的才幹。

    但照張松這麼說,這部兵書是偷盜而來。

    一旦與世長辭,反而留下罵名。

     楊修見曹操不說話,更加證實了張松的話千真萬确。

    心想,曹操啊,你想不到今天竟會有人揭你的老底吧!我一向對你極其信奉,原來你卻是這樣一個人!往日你總是對人家呼幺喝六,今天怎麼變成啞巴了?分明是找不到下場的台階了。

    楊修想到這兒,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ldquo哈&hellip&hellip默而不言,愈加象偷來的!&rdquo 這句話更是刺痛了曹操的心,見自己手下的大夫居然敢當着面奚落,幸災樂禍,怒火沖天。

    心想,與其被人閑官碎語地唾罵,倒不如忍痛割愛,趁早焚化了拉倒!便從桌上顫悠悠地捧起了書,望了一望,斷然下決心道:&ldquo既然古人與我雷同,留它何用!&rdquo說罷,雙手使勁地把兵書撕成碎片,丢入火中。

    頃刻化作一縷青煙,最後留下了一堆黑灰。

    曹操跌坐于師椅中。

     楊修見曹操毀書,高興得手舞足蹈,望着爐中的熊熊大火,嘴裡不停地嘀咕道:&ldquo五年燒光了,十年焚盡了。

    一本書要寫三十年,瞬間化作灰燼。

    偷來不易,斷送不難。

    &rdquo一邊說,一邊又想,曹操此人确實奸詐,一向把我們瞞得緊騰騰,今天被人戳穿了,也知道害羞,偷偷地燒棹。

    要真是他寫的,别說燒,就是人家碰都不敢碰。

    贓證燒光了,我對你的為人也清楚了。

    看你衣冠楚楚,實在是虛有其表,心底不善。

    現在見曹操一言不發,楊修也不開口,内堂一片寂靜。

     曹操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自己太急躁,明明是自己的東西,為何要毀于一旦呢?張松的話到底能不能信,誰能擔保?就問:&ldquo德祖,老夫問你,張松是一看便說老夫偷盜此書,還是看完之後再說?&rdquo 曹操真是個名符其實的過後方知。

    要是早一點問,哪裡會上這種當!書都燒了,再要弄清楚,為時已晚了。

     正是:始皇焚書坑儒士,曹公毀冊嘲自身。

     欲知楊修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