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宰蔡和周瑜祭皂纛 傷文聘黃蓋縱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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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昨天下收到黃蓋的來信,說今天率衆來降,便從昨天等到今天,一宵未寐。

    今天又從清晨等到天黑了。

    現在連環舟上的金頂牛皮大帳内燈燭輝煌,曹操坐在中間,文武站立兩廂,氣氛相當沉悶,而且還有點緊張。

    清晨東風一起,那些反對用連環舟的文武就苗頭不對,都在竊竊議論着:黃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來,大有可疑之處。

    但是丞相早有明令,誰說連環舟不好要殺頭的。

    所以大家都不敢站出來說話,隻希望東風早點過去,太平無事。

    不料,東風越刮越緊,大家的心也随之越收越緊,連那些想念連環舟的文武都有點心不甯起來了。

    首席謀士楊修好資格,他看出大家的情緒都在波動。

    心想,在這種舉足輕重有關勝敗的關鍵時刻,我應該利用自己的優厚地位,踏出來申述自己的和大多數人的絕對有根據的憂慮,哪怕要遭殺身之禍,也要冒死進谏。

    故而楊德祖毅然出班,對曹操施了一禮,道:&ldquo某見丞相。

    &rdquo &ldquo德祖怎樣?&rdquo &ldquo丞相,想那黃蓋早不來降,遲不來降,東風一起,便來歸降,隻怕其中有詐。

    如今連環攀搭,若遇火攻,這便如何?還望丞相三思!&rdquo曹操聽了,不以為然。

    他想,你别自作聰明,這個問題我已深思熟慮了。

    雖則你的說話不無道理,但東風是今天天亮後起的,而黃蓋的信是昨天天黑前就到的,至少在昨日中午就寫好了。

    那時,你這位名望頗重的上大夫可想到今天有東風嗎?我身為丞相都不知道呀!何況黃蓋乃一介武夫,焉能預測風雲變幻呢?雖然,&ldquo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rdquo,每年這個時候總難免要刮一點東風的,但并不就等于一定是在冬至這一天,而是變化無常的,所謂&ldquo天有不測風雲&rdquo是也。

    而且一般都隻刮一兩個時辰,接着就要下雨,根本還可能靠它來用于火攻。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會采納龐統的連環計。

    就算黃蓋懂一點天文,甘受皮肉之苦來詐降,存心想乘風放火,那也應該東風一起就來呀!難道他連今年的東風刮得時間特别長都預先知道的嗎?那更是癡人說夢話了。

    那末,曹操啊,你把這些想法跟楊修講呀!你一講,楊德祖或許會提醒你的:不錯,你我和黃蓋都不能預測風雲,但切莫忘了,江東有個諸葛亮在那裡出謀劃策!曾記得,初七晚上他來騙箭,不是把迷霧的時間和大小都算得絲毫不差嗎?既然迷霧能算到,難道東風就無法測算了嗎?而且此人專用火攻,我軍今年已經連遭二次火災,看來一二過三,還要再燒一下才稱你的心呢!連環計是龐統獻的,鳳雛、卧龍都是隐林名士,據說還是一對深相契合的老朋友呢,本領不相上下,隻怕是他們串通一氣來給我們上當的噢!如果楊修這麼傾心吐膽地一講,曹操或許能從中得到些啟發,頭腦冷一冷,至少不會執迷不悟而有所警惕。

    但是曹操現在根本不願意在大家都無法說服對方的基礎上争來辯去。

    他以為,你楊德祖一向對連環舟有成見,幾番阻撓未遂,以緻會不顧事實,忘卻常識,胡亂猜疑,妄自驚攏。

    所以,丞相冷笑一聲,道:&ldquo德祖之意老夫全然明白。

    不必多言,退過一旁。

    &rdquo 楊修想,你這個人太固執。

    我良言解勸,難動你初衷,反而不予理睬,水都潑不進一滴。

    看來大禍将臨,我也無法可想,隻得聽天由命了。

    他悻悻然退了下去。

     曹操回頭問手下:&ldquo如今什麼時辰了?&rdquo 手下回禀道:&ldquo亥時初刻。

    &rdquo &ldquo來,與老夫上将台觀看,黃老将軍的船隊來也否?&rdquo 手下奔出中軍帳,登上将台望了一望,回下來,進帳禀報:&ldquo回丞相,還沒有看到。

    &rdquo曹操想,怎麼搞的,到這個時候還不來?黃蓋偌大把年紀,總不至于失信吧?哦!對了,他信上說是&ldquo率衆歸降&rdquo。

    人多事雜,号令很難嚴明,而且人心不一,保密工作極難做,因此耽擱了時間;加上要瞞過周瑜,可能是特意挨到天黑之後再行的。

    他遲來一點倒沒有關系,總歸投誠老夫,隻是等人以焦,這樣悶坐十分無聊,而且閑着無事,造成一些人想入非非,自己吓唬自己。

    那末,還是搞點娛樂來消遣消遣,解解寂寞吧。

    曹操饒有興味地問道:&ldquo列公,哪位将軍來舞劍作歌?&rdquo這班大将想,我們可沒有你那樣好胃口,等一下黃蓋一來,是吉是兇還不知道呢,你高興就自己耍一會輕松輕松吧。

    所以,大家你對我看看,我對你望望;這個眨眨眼,那個搖搖頭,隻是不作聲。

    突然,一員大将跳了出來,&ldquo末将路招獻醜。

    &rdquo 曹操見路招出來,心想,他雖不是我的心腹,但也跟随我多年了。

    本領算不上一流,卻可在二流中算得一等。

    便道:&ldquo路将軍請了。

    &rdquo其實,路招對連環舟也是非常反感的,方才楊修的話,他完全贊成。

    但見丞相固執己見,一意孤行,對楊大夫的話嗤之以鼻,更為不滿。

    心想,你願意吃敗仗與我無關,但是我們這麼多人的性命卻不能不管。

    那末,讓我借此舞劍作歌的機會,再來提醒你幾句。

    倘能聽納,也算大家幸運。

    路招抽出寶劍,走到帳中,擺好步位,舞動青鋒。

    身為戰将,舞劍當然是家常玩藝,況且路招的本領也确實不錯,舞得隻見劍光,不見人影。

    兩旁文武雖然大多滿懷揣測,無心觀賞,但出于禮節,不時也傳來幾聲喝彩。

    一路劍舞畢,龍泉入匣。

     曹操想,好的劍法我見得多了,不足為奇。

    這首歌倒要仔細聽聽。

    因為他是武将,作出歌來定與一般文人騷客不同,或許少陳詞濫調,有些風骨氣韻。

    故而丞相捋須細聽。

    路招的意圖也在這首歌上。

    他稍微想了一想,對曹操把手一拱,道:&ldquo丞相,清聽末将之歌。

    歌雲:勝敗兵家不可仗,将軍難免陣前亡&hellip&hellip&rdquo--你自以為攻不克,戰無不勝,故而目空一切,麻痹輕敵。

    自古來驕兵必敗,難免要損兵折将。

     曹操聽了,大覺掃興:怎麼一開口就講這種不吉利的說話!這不是更要增長那些人的恐慌了嗎?且聽他唱下去再說,或許下面另辟新意,把調子轉呢。

    路招接着唱道:&ldquo悲風凄凄魂依草,鬼火熒熒骨染霜。

    &rdquo這是路招在形容赤壁大敗後的慘景象:陣亡将士的冤魂在荒草堆中飄飄蕩蕩;累累白骨之上,間閃爍着點點磷光。

     最後兩句是:&ldquo東風恰與周郎便,黃蓋功成萬命喪!&rdquo--你那麼相信黃蓋,希望他早一點來,這等于是用我們成千上萬個将士的性命去成全他的功勳。

     曹操聽到這裡,恕不可遏,拍案大罵:&ldquo呔!大膽匹夫,一派胡言,惑亂軍心,違抗将令!來,與我拖去斬了!&rdquo 捆綁手、軍牢手一擁而上,将路招除盔卸甲,五花大綁。

    路招想,什麼,我講了這麼幾句話,就要丢掉一個腦袋?那太不合算了!所以,一路在被押出帳時,一面用雙眼朝兩邊看,有沒有人出來為我讨個情。

    不料,目光所到之處,隻見這班文武,有的呆若又雞,有的裝聾作啞,還有的在那裡幸災樂禍。

    路招想,你們這班人枉空為官為将,沒膽量,沒魄力,也沒一點人情味。

    平時在背後把連環舟罵得比我還厲害,當了老賊的面就屁都不敢放,我出于憤慨說了幾句公道話,也是大家心裡話,老賊要殺我,你們倒好,視而不見,連個情都不讨,真是人心難測啊!其實,反對連環舟的不敢讨情,贊成連環舟的又不願讨情,所以大家都不作聲,冷了場。

    最後,路招的目光落到了蔣幹的身上:蔣先生,目前你在這裡是丞相的座上嘉賓,二次過江,紅極一時,請你高擡貴手,幫幫我的忙,在丞相面前給我求個情吧!當然,蔣子翼也很明智,對路招的這一瞥的用意早就心領神會。

    他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宦海沉浮,更是變化無常,難以逆料。

    趁我現在跨在馬背上時,還是多結一些人緣,免得一旦跌下馬來後無人理睬。

    所以連忙喝了一聲:&ldquo刀下留人!&rdquo然後,起身走到虎案之前,施了一禮,道:&ldquo丞相,路将軍口出不遜之言,誤犯丞相,實是該死。

    不過,念他跟随丞相多年,立下汗馬功勞;況且,未破敵軍,先斬大将,于軍不利。

    望丞相看在下官的份上,免斬了路将軍吧!&rdquo曹操一聽,言之有理。

    心想,本來是樁大好事嘛。

    黃蓋歸降,江東克日可破;軍前行樂,以娛衆心。

    誰叫他信口雌黃,擾亂軍心的呢!看在你此番立下莫大之功的份上,這一點面子就給你了。

    便點着頭道:&ldquo看在子翼先生份上,饒這匹夫一死。

    &rdquo&ldquo多謝丞相!&rdquo蔣幹得意洋洋退過一旁。

    捆綁手立即給路招松綁。

    路将軍戴好盔,穿好甲,上前謝過丞相不斬之恩,又到蔣幹面前謝了活命之恩,往武将班中一站。

    曹操想,一場令人不愉快的風波已平自己,可以了結了。

    哪裡知道,這哪裡是了結了呢,還僅僅是剛剛開場呢!你不殺路招,真是大大的失策。

    路招原先隻是反對連環舟,由此對曹操也萌發了怨憤不滿,但他還是以諷喻來婉轉勸告他。

    現在被他這麼一綁一殺,引起了極度的仇視。

    心想,你這老賊!香臭不辨,忠言逆耳,把我好心當作驢肝肺!好啊!等一下黃蓋來了如果太平無事,那末算我在放屁,一切都罷;倘若有什麼差池、機關,我不趁機會抓了你這不識好歹的老賊去投周瑜或劉備,我誓不為人!--你看,救曹操的人還未曾有,捉曹操的人倒已經有了。

    曹操想,消磨了這許多時間,黃蓋總可以來了吧。

    傳令:&ldquo來,再與老夫上将台觀看,黃老将軍來了沒有?&rdquo手下奔出帳去。

    無多片刻,回來禀報:&ldquo回丞相,黃老将軍的船隊來了。

    &rdquo曹操一聽,欣喜萬分。

    如願以償,使得他也激動不已起來:&ldquo哈&hellip&hellip!列公,黃公覆将軍他竟來了!&rdquo兩旁文武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一陣羅唣!似乎覺得是個不詳之兆。

    這倒不是迷信、唯心,曹操吃這麼大的敗仗絕對不是偶然的。

    相反,事先早有許多迹象,有些是比較明顯的,有些是相當微妙、而又一時說不清楚的,但總覺得這個消息并不是佳音,而是噩耗。

    所以,一聽說黃蓋來了,就好象囚犯聽說法官來宣判了,不知是死刑,還是無罪開釋呢。

    又好比賭徒孤注一擲之後急于要翻底牌一樣。

    故而,帳上除了陣陣騷動以外,文武的臉上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曹操卻毫無察覺,依然陶醉在黃蓋投降後,連環舟過江,踏平江東的喜悅之中,興高采烈地說:&ldquo列公,跟随老夫上将台觀看。

    &rdquo&ldquo丞相請哪!&rdquo曹操帶着衆文武出大帳,上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