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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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姜永泉,也實在說服不了他。

     敵人來了。

     敵人被地雷炸喪了膽,非常緩慢地蠕動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工兵,用掃雷器搜索前進,一發現哪裡有嫌疑,就插上一面小紅旗。

    離工兵約有半裡路,才是大隊的敵僞軍。

    他們走得很慢,危險的紅旗可太多了。

     工兵搜索到遊擊隊面前,發現有地雷的嫌疑地方更多,紅旗快插滿地面了。

     看到這種情況,人們都很焦心。

    姜永泉正跟劉區長商量對策,德強悄悄爬過來。

    談了一會,德強又爬回去。

    他領着幾個人,飛快地接近公路。

    德強從樹縫中向外觀察,一見後面的敵人和前面的工兵被一道山麓隔住,立刻奔上公路,迅速地把小紅旗移了位置。

    這末一來,小紅旗的作用正相反了。

     敵人走近了。

    大家看得很清楚,前面是開路的僞軍,後面是整齊傲然的鬼子行列。

    高大的洋馬上威武地坐着指揮官,太陽旗在凜風中發着怪嘯。

    一步兩步&hellip&hellip轟轟轟&hellip&hellip地雷爆炸了。

    接着,一陣喊聲,人們一齊沖下來。

    手榴彈在敵人群裡爆炸、開花&hellip&hellip 敵人被打亂了陣,到處亂跑。

    所有的地雷都大顯了身手。

     沒等煙消,遊擊隊就飛快地進入山中了&hellip&hellip 在晚上,他們又在公路上挖個大地窖子,用樹枝草葉蓋好,上面再撒上雪,僞裝得一點痕迹沒有。

     敵人的運輸汽車瘋狂地奔來,崩騰一聲跌進去。

    後面的兩輛來不及煞車,猛撞在一起。

    遊擊隊員們沖出來,消滅了未撞死的敵人,把汽油澆到車上,放火焚燒&hellip&hellip 根據地的人們就是這樣來對付敵人的掃蕩,使敵人付出慘重的代價,象受傷的瘋狗,緩緩地爬動着。

     雪花紛飛,朔風叫嘯。

    破棉絮般的陰雲底下,逃難的人們呼呼拉拉向東跑。

    一家、一村、一區、一縣&hellip&hellip宛如從每個山溝流出的小溪,一條條彙成大河大海,人們在一個環山的平原上集合了。

    人山人海,牛馬成群,鬧鬧嚷嚷,吵吵叫叫。

     人人臉上象陰沉的蒼天,布着愁雲,誰也沒了主意。

    敵人在後面一個勁地追,再向東跑,到了東海邊可怎麼辦呢?天下哪裡安全啊?! 母親的一家,早同本村的人跑散了。

    她愁憂憂地望着混亂的人群,心裡象一堆亂草。

    她看着因身子已很沉不得不跟着她一起跑的娟子,很吃力地挺着肚子,頭上化了裝,卷着個發髻,站在她身旁,就說: &ldquo坐下吧。

    站着不累嗎?唉,忘記聽杏莉她媽的話,躲在她洞裡許好些呐。

    &rdquo 娟子坐到包袱上,摟着弟弟的肩膀,說: &ldquo媽,那也不一定好。

    洞是王柬芝挖的,誰知過去掃蕩時王竹去過沒有?再說藏在洞裡終久不是法子,被敵人發現了,抓死的。

    咱們還是想法和敵人轉,我看&hellip&hellip&rdquo 正說着,近處山上響起下雨般的槍聲。

    人們大亂了,象一窩被攪動的蜜蜂,向四面八方亂跑。

    大人叫,孩子哭,兒呀肉的,爹呀媽呀&hellip&hellip響成一片。

    牲口失去主人,撒開蹄子,嗷嗷地嘶叫。

    草叢、樹林中的各種野獸,都被槍聲驅趕出來,直向人身上撞。

    鳥類的凄啼,更是震動人心。

    到處是生靈的奔逃,滿空間震響着驚怖的呼叫。

     秀子背着個大包袱,跑着跑着噗嗵一聲被什麼絆倒了,摔了一身雪,包袱也滾出老遠。

    她一看,哦!是個白兔子向她胯裆裡鑽。

    她兩手掐住,抱着就跑。

    一想起包袱,又轉回身去拿。

    可把母親急壞了,大叫着: &ldquo秀子!秀子!你不想活啦&hellip&hellip&rdquo 秀子也來不及了,扭頭就跟母親跑。

     槍聲更緊。

    子彈從耳旁嗖嗖飛過,噗噗落在腳前,掀起股股碎雪。

    跑着跑着就有人倒下去&hellip&hellip 德剛吓哭了,娟子忙背着他跑。

    母親等人跑到一個草窪裡,裡面已經擠滿人,她們忙趴在蓋着雪的枯草上。

     随着槍聲,漸漸聽到叽哩呱啦的鬼子叫喊聲,馬蹄子、鐵釘子皮靴踏雪的格喳聲。

     人們渾身收緊,誰也不敢咳嗽一聲。

    抱孩子的母親把奶頭緊塞在孩子嘴裡。

     從這草窪的亂草孔隙中,可望見平原上的情景。

     平原上,白雪皚皚的平原上,正在進行殘暴的大屠殺。

     鬼子們騎在馬上,揮舞着鋼刀,瘋狂地追逐逃跑的人們,象砍瓜般一刀一個地砍殺着。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搖搖晃晃地跑着,她那雪白的長發被風飄拂得撒在空中。

    一個鬼子趕上來,從她肩膀砍下去。

    她的身子分成兩段。

    老人似乎還要向前掙紮,一頭栽倒在地上。

     德剛哇一聲哭出來。

    母親忙用衣襟蒙住他的頭,緊緊抱着他。

    母子倆的心跳動在一起。

    人人都在痛苦地抽搐着身子&hellip&hellip 槍聲遠了。

    人們從各個角落爬出來,哭叫着找自己的親人。

    啊,親人!親人在哪裡呢?! 一片潔淨的雪野,一刹變成凄涼的荒場。

    馬蹄子的痕迹和釘底皮靴的腳印,踩亂白雪,屍橫遍地,人們的血把雪都染紅了! 哭,到處是哭聲!那幾個孩子在哭什麼?那血淋淋的屍首是誰?是他們的母親!一個女孩子抱着斷下的頭顱在血泊裡打滾,那是她的父親!那女人瘋了怎的?她不要命地撕自己的頭發,兩手又抓進凍硬的土裡,已哭不出聲來了。

    瞧,她身旁的孩子已身斷幾塊了!&hellip&hellip 哭啊哭!哭昏蒼天,哭沒太陽! 淚啊淚!流成黃河,攪渾長江! 目睹這種景象,聽着這種哭聲,母親的全身都麻木了。

    身上一陣抽筋似的顫栗,心裡驟然襲來錐刺般的劇痛,頭一暈,一股濃血從胸中沖出口。

    她怕被孩子看見,急忙用腳挪些雪把血蓋着。

    她更緊地摟住懷裡的兒子! 哭聲漸漸平靜下來,人們開始做下一步的打算。

    母親這才發覺,秀子不知什麼時候又把包袱背到身上,還有個兔子挂在一旁,就生氣地說: &ldquo你瘋啦,秀子!這時還要它幹麼?&rdquo 秀子撅着嘴,不以為然地說: &ldquo等打走鬼子,回家包餃子吃呀!&rdquo 她的天真,把周圍的人都逗笑了&mdash&mdash這笑是多末苦澀凄然!一個抱孩子的女人,歎口氣說: &ldquo唉,傻孩子!家?人都不知死活了,哪還顧到想家啊?&rdquo&ldquo一定能回家,大嫂!&rdquo娟子插嘴說,口氣又堅定又親切。

    &ldquo象往常一樣,敵人剛上來很兇,過不久就被咱們打垮了。

    無論到什麼時候,咱們也不能忘掉家呀!&rdquo 那女人略怔一刹,信任地看娟子一會,又深深歎口氣。

     怎麼辦呢?向哪裡去呢? 娟子理着頭發,向東看看。

    往東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去的人又很多,她就對母親和大夥說: &ldquo我看咱們還是向西走吧,逃出敵人的&lsquo網&rsquo。

    不然老被鬼子追着,終久要遭殃。

    再說東面一馬平坡,沒有山地好藏,咱又不熟,還是到咱們本地的山上好些。

    &rdquo 有些人也說這樣對,死也要埋在家鄉土裡,母親也說是。

     于是,一群人又折返回來了。

    &hellip&hellip 走着走着又被沖散,母親一家人落了單。

     夜來了。

     天陰沉沉的,大塊大塊的烏雲,把天空壓得很低很低,象要塌下來的破牆似的。

    迎面的寒風,呼呼地吹着,掀起密集的碎雪,撕扯着行人衣服,掃打着凍紫的臉面。

    雪野上最顯眼的是孤獨的墳墓和各種高叢的枯草及蓬蒿。

    狂風把枯草大把大把地拔出來,夾着碎雪,無情地摔向空中。

    蓬蒿的苦味也跟着傳布開來。

    古老的落葉樹,樹枝凍得酥脆,被風吹打得克吱克吱響,時而有枝幹折落下地。

    而新楂上出現的綠汁,立刻又凍成了冰。

     黑夜,是多末無情而寒冷!走路是多末艱難啊! 山來了。

     山,冰雪的山峰,一個比一個高地矗立在夜空中。

    一片片的松林,雖是在黑夜,但在雪光下,還是非常醒目地顯出黑森森的影子。

    山上的風更大,松林裡發出巨大的怒吼聲,宛如海洋裡的驚濤在翻騰不停。

    上山的路本來就很陡,現在全被雪封住,更滑更難上了。

     娘兒四個一步高一步低地向前挪動着腳步,有時還要把兩手插進深雪裡爬着走。

    她們常常迷失去向,不得不又折回來再找路走&hellip&hellip 娟子的體質再結實再健壯,可她那快要分娩的身子,怎麼能架得住這種折磨呢!如果是别人處在她的情況,在這種雪山路上,别說走,就是站也站不住呀!她身上早軟綿無力,血一陣陣湧到頭上,外面這樣冷,衣服裡卻被汗水浸透了。

    她咬着牙關,一手搭在妹妹肩上,有時還去拉弟弟一把,艱難地向山上爬。

     德剛早就走不動了,兩隻小手,凍腫得和小饅頭似的。

    母親的痛苦比誰都重,但她看着孩子的樣子,比自己身上的痛楚更難受。

    她幾次要背他走,德剛卻知道,大姐自己就非常吃力,二姐背着被子,還要照料大姐,母親更是拿着所有帶來的吃用東西,怎麼能再背他呢?他每次都說: &ldquo不用,媽媽。

    我能爬。

    看哪,我馬上趕到二姐頭裡&hellip&hellip&rdquo說着他真趕上去了。

     現在孩子可真不行了。

    他在上一個陡坡時,手握不住小樹幹,一下子摔下去了。

    母親趕忙把他扶起來,心疼地握着那雙凍腫的小手,眼睛潮濕了。

     &ldquo孩子,媽背你走。

    媽能背動。

    到了山頂就好啦!&rdquo &ldquo不,媽媽。

    我能行。

    就是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