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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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慢慢走上階台,銀白的頭發在顫動,于團長忙扶住她。

    隻見她淚水橫流,悲哀地說: &ldquo團長,你是于團長?&rdquo &ldquo是的,老大娘。

    &rdquo于團長的嗓子象有把火在燒。

     &ldquo啊!我那苦命的孩子&hellip&hellip嗚&hellip&hellip&rdquo接着她痛哭起來。

     柳八爺不覺眼窩一熱,心崩崩地跳。

    他想走上去,可是一見馬排長,邁出兩步又站住了。

     于團長憤怒地瞪大眼睛,厲聲命令: &ldquo王排長!槍決!給我立刻殺掉!&rdquo 這一聲命令,人們象聽到雷聲一般,都張大嘴巴,互相呆呆地看着。

    接着就吵嚷起來: &ldquo殺?!啊!到底是八路軍,紀律真嚴明啊!&rdquo &ldquo天哪,這還了得!留着叫他多殺些鬼子贖罪不好嗎?&rdquo &ldquo共産黨的隊伍象眼睛一樣,一粒沙子也容不得!&rdquo &hellip&hellip&hellip&hellip 那被害的老大娘,被驚呆了!哭聲早沒了。

    她一清醒,立時撲向于團長,兩手抓住他的衣袖,眼淚早把她的視線模糊了。

     &ldquo不!不能殺掉他呀,天哪!&rdquo她叫着,哀求着,&ldquo團長,真要殺他?不,不能!你打他罵他就行了,千萬不能殺他呀!他到底是個八路軍,留着他吧!叫他多殺鬼子!不,不能殺他!我孩子她爹是被鬼子掃蕩殺的,留着他去殺鬼子吧!團長,我求你!我給你下跪,給你磕頭&hellip&hellip&rdquo她雙膝跪下,抱住于團長的腿。

     于團長感到有種從來沒有的巨大感情在壓迫他。

    他扶起老人,激動地說: &ldquo老大娘,不,這不能!他是罪犯,是壞人!不是咱們八路軍的人。

    我們不能要這樣的壞蛋!留着他就是留着敵人!老大娘&hellip&hellip&rdquo 柳八爺早站不住了。

    他全身象落在油鍋裡,撞撞倒倒地趕過來。

    迎面碰到老号長,他一把從他懷裡掏出酒瓶子,照大刀鞘上将瓶頸砸開,象喝涼水似的咕咚咕咚喝個淨光,接着把瓶子狠狠地摔得粉碎!他上去扶着老大娘,喘息着說: &ldquo老人家,是我,是柳八爺害了你&hellip&hellip&rdquo 老大娘一聽,忙又跪下哀求他: &ldquo啊,你就是柳八爺!他說他是你的排長,你放了他&hellip&hellip&rdquo 柳八爺頭上象挨了一棒子,忙說: &ldquo老大娘!你别求我,也别給他求情!我有罪啊,我也該死!是我慣壞的他,也該槍斃我!你這兔崽子&hellip&hellip&rdquo柳八爺全身被酒勁攻着,眼睛血紅,手握大刀柄,罵着轉回身&hellip&hellip 那馬排長被綁着押在門旁,洋頭亂七八糟,象個喪家狗一樣。

    起初他并不害怕,以為柳八爺一定會替他求情,如果求情不下,他也會領隊伍脫離八路軍,那就更逍遙自在了。

    這時他知道不好了! 柳八爺好似餓虎一樣撲過來,唰的一聲&mdash&mdash從起來造反那天起,他用它斬過地主的頭、剜下縣官的心、祖上傳授下來的大片砍刀出了鞘,一道紅光,那醜惡靈魂的頭掉下來了。

     柳八爺多年沒流過、他想這一輩子也不會流了的眼淚,這時站在昏過去的老大娘面前,流下來了! 暗殺娟子那場事件過後,王柬芝又不斷接到電報,說是随着共區的發展鞏固,其他地方的幾個地下組織相繼被破獲,要他格外小心從事。

    因此,他的行動更加謹慎和隐蔽了。

     王官莊駐下部隊以來,王柬芝每晚跟在學生放學回家的隊伍後面,送學生回家。

    有時就信步走到團部去。

    按他自己的說法,是順便聽新聞消息,向軍隊首長學習請教。

    這在外人眼裡,更顯得他進步。

     團部的人,象德強、老号長他們,對這個縣參議員總是客氣地招待。

    德強回來沒看到杏莉,因她上中學去了。

     有一天,王柬芝走進團部,屋裡冷清清的,正想出去,忽然老号長從北屋出來,笑着招呼道: &ldquo啊,校長來啦!請裡面坐吧!&rdquo &ldquo哦,号長啊!首長不在家?&rdquo &ldquo團長和參謀長出外溜達去了;政委開會還沒回來。

    裡面坐吧!&rdquo 王柬芝微微把薄眼皮向上一揚,嗅到對方嘴裡有股酒氣噴出來,就笑着說: &ldquo嘿,号長還愛喝兩盅啊?&rdquo &ldquo不怎的,嘿嘿,&rdquo老号長臉紅了,支吾着,&ldquo有這點改不丢的缺點。

    是小馮在家拿來點&lsquo地瓜燒&rsquo①,嘿嘿。

    &rdquo ①地瓜燒&mdash&mdash是農民用地瓜做的一種酒。

    在這一帶一般人家都燒這種酒。

     出去了。

     &ldquo哦&hellip&hellip走吧!上我家坐坐。

    你一個人在家怪悶的。

    走,你還沒去過呢!&rdquo &ldquo不去啦,校長。

    隔日再去吧。

    &rdquo &ldquo咳,你這人,還要和我講客氣嗎?快走吧!&rdquo老号長本不想去,可架不住王柬芝再三勸說,最後到底被他拉拉扯扯拖走了。

     到了家,王柬芝先同他随便聊了一陣,推說上茅廁,就老号長瞅着這寬大的客廳,朱紅的桌凳,雕印着花紋枝葉的茶幾和器皿,雪白的石灰牆上挂着的山水畫,心想:&ldquo這家夥到底是财主,真他媽的闊氣!&rdquo他坐着坐着就有些不舒服,覺得沒有在德強家裡痛快,親切。

    他想等王柬芝一回來就告辭走掉。

     王柬芝回來時,一隻手端着盤子,上面擺着好幾碟子涼菜;另隻手提着能盛兩斤多酒的鼓肚錫酒壺。

    他一面把酒菜往桌上放,一面笑着說: &ldquo号長,你真有嘴福,我剛出去正碰上我家長工趕集回來,打了點酒。

    嘿嘿,你來一趟也真稀罕,咱們就嘗嘗吧!&rdquo 老号長一見,忙說: &ldquo這可使不得。

    咱可不喝!&rdquo 王柬芝兩手一攤,不高興地說: &ldquo唉,看你這個人是怎麼啦?這樣不給人留臉面?我一不是求你做事,二不是請你客,嘗嘗我王參議員的酒,未必就沾辱了你們八路軍的英名啦!?&rdquo 老号長被他這一說,真是進退兩難。

    不吃吧,人家已經拿上來了,看來又是誠心誠意;吃吧,按軍隊的紀律是不準随便吃群衆的東西的。

     王柬芝早在那裡把酒壺擡得高高的斟酒,攪動得那陳高粱酒的香味兒直往老号長的鼻子裡鑽,涎水也快流下來了。

    可是他一想到紀律,馬上咽回去,站起來說: &ldquo王校長,真對不住,你知道,這是我們的紀律!&rdquo 王柬芝有些怔楞&mdash&mdash這人多末不好對付呀&mdash&mdash接着把酒壺崩一聲放到桌子上,臉色也變了,很生氣地說: &ldquo好,你走,你走吧!我真想不到你這末不給我面子。

    嘿嘿,紀律,我懂得群衆紀律,這末說你是把我這個參議員也當成普通群衆了?那好,我不留你!&rdquo 老号長沒想到會惹他這末上火,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ldquo咳,校長,你怎麼真、真火啦!&rdquo他心裡又想:&ldquo他真要動火,鬧得不好看也不好。

    可也是,他是個參議員,不是普通群衆&hellip&hellip好,就少喝點吧!&rdquo &ldquo好,校長!咱就少來點吧!&rdquo老号長說着坐下了。

     &ldquo咳,這就對啦!号長,我喜歡痛快人,你可是不夠&hellip&hellip哈哈&hellip&hellip&rdquo王柬芝興奮地說着,殷勤地斟酒把盞,盡管勸老号長多喝點。

     住了一會,杏莉母親又送上兩盤炒菜來。

    這是王柬芝吩咐她炒的,她也知道黃鼠狼子給雞拜年&mdash&mdash沒有好事。

    但為是八路軍吃,還是很用心地加上各種作料,菜炒得真是好口味。

    她輕聲對已喝紅脖子的老号長說: &ldquo多吃點菜吧,同志!在隊伍上難吃到呐。

    &rdquo她瞥了王柬芝一眼,&ldquo那酒可是上好的呀,勁挺大,喝多了要醉&hellip&hellip&rdquo&ldquo你快回去收拾去吧!&rdquo王柬芝搶白她一句,見她走了,又勸老号長隻管開懷暢飲。

     老号長一喝開頭,就收拾不住,眼看兩斤多原封陳酒快下去了,他有些醉了。

    王柬芝很少喝,一面不疊聲地勸着;一面稱贊團裡的首長好。

    提到陳政委,他感歎地說: &ldquo他真是個文武全才!好幾天不見面,我真有點想念他。

     哎,号長,陳政委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rdquo &ldquo讓我算算,&rdquo老号長搬弄着手指頭,&ldquo一天,兩天&hellip&hellip到明天,對,後天晚上差不離啦!&rdquo &ldquo嘿,到哪去開會,這末長時間?&rdquo &ldquo到專署,路上不大好走,要通過敵人桃莊的據點呢!&rdquo &ldquo來,再喝一盅。

    這酒還不壞吧?&rdquo王柬芝見對方端起盅子向下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