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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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德強離家快兩年了。

    他現在可長高啦。

    細條條的個子,胸脯高高的,一身很合體的草綠色軍裝,腰間圍着赭紅色的皮子彈轉帶,左面挎一支帶淡黃色木漆外殼的駁殼槍,右面挂一支七星手槍,皮槍背帶上插滿了發亮的子彈。

    膝蓋以下,打着緊梆梆的裹腿。

    呀,真英俊威武啊! 這二年德強經曆的事可真不少,打了無數次仗。

    他很快學會了騎馬,并成為出色的騎手。

    他能在馬猛跑時,趕上抓着馬镫竄上去,騎在馳騁的馬上可以把地下的人拉上馬來,馬跑着他可以鑽到馬肚子底下躲避槍彈和障礙,并能在飛奔的馬上轉回身,穩穩地開槍射擊&hellip&hellip可這也是他吃了不少苦頭換來的收獲,也是那個老号長教給他的呀! 說起老号長來,可真有意思。

    德強剛參軍時給團政委當通訊員,就和老号長在一起。

    剛上來他見老号長滿臉黑胡子,鼻子紅紅的,好象老在生氣的樣子,心裡很有點怕他,可是住了沒幾天,德強就同老号長有說有笑了。

    他非常喜愛這個老頭兒呢。

     那還是在德強參軍幾個月以後,一次繳獲到敵人一匹大洋馬。

    這馬全身赤紅,沒有一根雜毛,和熟透的棗一樣顔色,誰見了誰說是好馬。

    那時德強還達不到它脊背高,卻老想騎上跑跑。

    可是它的性子象把烈火,人一湊近前去,它就顫抖着鬃毛,嘶嘶地叫起來,如果你還不走開,它就摔蹄子踢你了。

     說也怪,可它就是對老号長一個人馴馴服服,百依百從,老号長就越發自豪,向人們得意的誇口。

    其實他也是以痛苦的代價換來的,隻是他不告訴人罷了。

    是一天晚上,老号長悄悄把馬牽到沙河灘,自己要先來試一試。

    不料他剛上去,還沒等抓緊嚼子,那馬就又踢又蹦撒起野來,沒多會,噗嗵一聲,把老号長摔到水裡了。

     老号長全身濕得象個落水雞,氣狠狠地走回來,渾身冷得打哆嗦。

    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mdash&mdash他自己常說,這是他改不了的缺點,一摸胡子,到馬棚裡把馬拴緊,狠狠地教訓了它一頓。

     早晨起來,人家見老号長的衣服都濕了,就問他是怎麼回事。

    他一面生火,一面笑哈哈地說,是白天沒工夫洗,趁夜洗幹淨,早晨一烤就幹了。

     過了幾天,老号長把于團長的通訊員于水&mdash&mdash他是不久前從連隊裡調來的,陳政委的通訊員德強和參謀長的通訊員小張找來,指着馬說: &ldquo看,好吧?别争别争,一馬三人要,不能把它切開呀。

     這樣吧,你們哪個能騎住它不摔下來,就把它給哪個。

    &rdquo 三個小家夥都眼睜睜地瞅着馬,很是羨慕,可是也都知它性子烈,不好騎。

    于水眯眯着眼,笑着說: &ldquo老号長,你倒先給咱們做個樣看看呐。

    &rdquo &ldquo對呀!做個榜樣咱們看個熱鬧吧!&rdquo小張有些幸災樂禍地附和着。

     德強站着沒說話,隻是眼巴巴地瞅着那高大的駿馬,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

     老号長知道他們要拿他這一手,也正合上自己的心意,說了聲: &ldquo吓,瞧着吧!我老孫不是說大話&hellip&hellip&rdquo他蹬上馬镫,随着那馬彎轉身子的勁兒,疾身跨上去,馬直刺地向前奔去&hellip&hellip 德強非常敬慕地注視着老号長的每一個動作,心裡熱乎乎的。

    等老号長跑過一圈轉回來,他立刻想去騎,老号長卻把缰繩交給于水,說: &ldquo先讓這小夥子試試,他要不行,你們倆就别想吃這&lsquo天鵝肉&rsquo啦!鬧不好摔壞了,我老孫可擔當不起哩&hellip&hellip&rdquo他說着又笑起來。

     那馬又踢又蹦,于水費好大事剛上去,立刻又被摔下來,臉也被沙子擦了一塊皮去。

     老号長摸着下颚的胡子哈哈笑道: &ldquo好了吧?小夥子,你們還得幾年才行啊!&rdquo &ldquo老号長,讓我試試。

    &rdquo 老号長一見是德強走上來,就看他一眼,又笑起來說。

    &ldquo小家夥,見了好馬别忘了命,算了吧,這可不是好玩的!&rdquo &ldquo不,我一定要試試!你剛才不是說每人都要騎騎。

    &rdquo德強很倔強地說。

     老号長收起笑容,瞅了德強一刹: &ldquo好,好吧!&rdquo 德強充滿信心地接過缰繩,剛要去騎,那馬仿佛瞧不起他小似的,嘶嘶叫起來,屁股還不斷左右扭動。

    德強心裡有些慌,但他并不畏縮,用力勒住馬嚼子,猛一跳抓住鞍,趁馬在彎身,蹬上馬镫一掄腿,忽地上去了。

    大概是馬不服氣,又覺得背上的人很輕,就瘋狂地撒開四蹄飛跑,身後揚起高高的沙土。

    德強身子趴伏在馬脖子上,兩手緊抓住馬鬃,隻聽得耳旁的風忽忽吹着,模模糊糊地看到兩邊的樹木、房子紛紛向後倒去。

     德強越來越沉不住氣了,因為那馬根本不聽他的約束、橫沖直撞地隻管跑,漸漸地後面老号長他們的呼喊聲也聽不到了&hellip&hellip 馬飛奔進村,街上的大人小孩慌忙向兩邊閃,雞飛鴨叫地亂成一片。

     迎面來了幾輛送糞的車子,德強一看心慌起來:如果讓馬沖過去,會踩傷人的!他心裡一急,顧不得許多,就一頭栽下來&hellip&hellip戰馬是有這種習性的,當它的騎者掉下時,它會立即停住。

     人們都吃驚地趕過來。

    不一會,老号長他們也喘籲籲地跑來了,七手八腳忙着把跌在糞堆上的德強救起。

    幸虧糞泥是軟的,沒有大傷着。

    德強被喚醒過來後,扶着老号長,一跛一拐地回團部去。

     陳政委一見可生氣了,嚴厲地斥責老号長。

    老号長也承認自己做的不對。

    德強卻一面抱着撞脫臼的腿吸冷氣,一面說: &ldquo政委,不怨老号長,是我要求幹的。

    不是學着老号長的動作我怎麼也上不去那烈馬。

    摔是摔了一家夥,可我又跟老号長學了一手。

    &rdquo 德強常跟老号長學本事。

    老号長是跟陳明政委從山東省委來的。

    去年德強給陳政委當通訊員時,陳政委常講老号長作戰經驗豐富;他當過紅軍,參加過長征。

    他現在的任務是看管首長的馬匹和這幾個小家夥。

    德強他們雖然常和他嬉鬧,可都很尊敬他。

     老号長也很願意把一切經驗都介紹給他們。

    比如說不騎馬行軍時,遇到側面的敵人打槍,你就到馬的另一旁,腳步跟馬走的一樣齊,這樣一匹馬就能掩護兩個人;聽到敵人的子彈在頭上錐錐的尖叫,你不要怕它,盡管往前沖,可是聽到噗噗的叫聲,你就要趕快隐蔽了&hellip&hellip。

     也許就因為他是從百戰中鑽出來的老兵吧,迄今還沒有一顆子彈碰過他一下呢!有一次,子彈把他的褲子穿了一個洞,打完仗他笑呵呵地說: &ldquo哈哈!這家夥想吃我的肉。

    嘿,我老孫有俺那一家子孫悟空大聖傳授的&lsquo分寸避彈器&rsquo,一分一毫都給它算好啦,它一輩子也别想擦我一根汗毛去。

    &rdquo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老頭子象個小孩子似的,整天樂呵呵的,再艱苦的環境也不能給他帶來一點愁悶。

    他也最愛開小家夥們的玩笑。

     德強參軍不久,陳政委的妻子侯敏&mdash&mdash是位小學教員&mdash&mdash來了。

    德強問老号長,在送洗臉水時應當稱呼她什麼。

    老号長揚着眉毛,一本正經地說: &ldquo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人家是先生,又是首長的愛人,要有禮節才行!嗨,要叫她看看咱們八路軍的文雅,對,要文雅。

    你要稱太太,就說:&lsquo請太太洗臉。

    &rsquo&rdquo 德強見他挺認真,就照他說的做了,結果把那女教員鬧了個大紅臉。

    老号長在窗外聽着,樂得捧腹大笑。

    陳政委又好氣又好笑,他知道是這老頭子出的鬼主意,把他叫來責備一頓。

    老号長更樂了,為這事一連好幾天合不攏嘴。

     在老号長的帶領下,德強、于水和小張幾個小家夥長大成人,現在都成為首長的警衛員了。

    德強跟于得海團長,于水跟陳政委,小張跟參謀長。

     一個月前,陳政委帶着于水出去執行任務,今天就要勝利歸來了。

    這消息振奮着全團人的心,上上下下忙個不停,象就要出發打仗一樣。

     德強全副武裝,從大門裡牽出兩匹戰馬。

    白色的是團長騎的,棗紅色的&mdash&mdash就是那匹烈性的大洋馬是他自己的坐騎。

    他打掃幹淨馬身上的碎毛,備上馬鞍,勒緊馬肚帶,把馬拴在牆上的鐵環子上,就立在門口,向西面大道上張望,專等政委歸來。

     嘹亮激昂的集合号聲響起來。

    部隊都向西面的沙河灘跑去。

     一會,一個裝束打扮和德強差不多的小戰士飛也似地跑過來,近前看時,是參謀長的警衛員小張,小張邊跑邊嚷: &ldquo小馮,快,快!來啦,來啦!&rdquo 于團長臉刮得淨光,身上穿着洗得幹幹淨淨、熨熨貼貼的軍裝,大步從門裡跨出來。

    德強牽着馬,緊跟在他後面,向西沙河走去。

     部隊象要閱兵一樣,線打的那樣整齊的隊形,行行列列地排在河灘裡。

    戰士們都啞悄無聲,穩風不動,挺身肅立。

    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看熱鬧的老百姓,擁擠在堤壩上,圍了個水洩不通。

     于團長挺胸昂首,望着西方。

     西方的大路上空塵土飛揚,漸漸一百多人的隊伍出現了。

     前面,陳政委同一個矮黑胖子并辔而行。

    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八爺。

     這柳八爺是膠東的土匪司令之一。

    早先也是農民起義的首領,但長期的野林生活,使他養成了濃厚的流寇習氣。

    他手下有一百多人,個個身強力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