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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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些高興,因這樣他就可以全部獨吞了。

    在他的想象中,那末一個山村姑娘,他一定能對付得了的。

    卻不料,這樣不順手,相反落到她手裡,眼看要完了。

     &ldquo叭叭叭!&rdquo一連三聲槍響,宮少尼抖索一下,他以為是向他打的,可是并沒有。

    他實在疼痛得難熬,嘶啞着說: &ldquo馮秀娟!你&hellip&hellip你要把我怎麼着?你就打&hellip&hellip打死我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哼!你想得倒容易,沒那末便宜。

    等着吧,回村後再和你算賬!&rdquo娟子憤恨地說。

    她是打槍好招人來的。

    她怕自己堅持不住昏過去,就把身子靠到那棵大柳樹上,舉起槍對着宮少尼。

     宮少尼痛得嗳喲一陣,昏厥過去。

    一會又哭泣起來,又昏迷過去&hellip&hellip 娟子的身子愈來愈貼緊大樹幹,全身似火燒,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滾過臉腮,牙在打顫,手在發抖,漸漸她靠着樹身坐下來,可是槍口還在對準敵人! 那宮少尼雖是遍體鱗傷,疼痛難熬,可是到底沒有緻命的傷處,當他完全清醒後,知道了他的結局,真是狗急跳牆,他又在想法掙紮。

     時間啊,過的真慢哪!怎麼還不來人呢?!娟子望望天空,還是那烏雲滿布,一點光亮沒有。

    唉,傻姑娘,你是痛糊塗了吧?天才到三更呀,哪會亮呢! 娟子眼前一陣陣金花在迸飛,頭愈來愈沉重,她實在支持不住了,一下子趴在樹根上,一隻胳膊摟着樹身,一隻手艱難地握着槍,忽然,眼前的黑影動了,猛地向山坡竄去,接着拚命往上爬。

     &ldquo不要動!站住&hellip&hellip&rdquo娟子見喊不應,就朝他開了兩槍,可是他還在爬。

    娟子知道是手發抖沒打準,但她怎麼也起動不了身子。

    她咬咬牙跪起來,胸脯抵着樹幹,兩隻手抓着槍柄,朝黑影瞄了瞄,狠狠地射出兩槍&hellip&hellip接着她倒下去,頭沉重地搭拉下來,帶血的黑發,拂蓋着她那蒼白的臉面&hellip&hellip &ldquo是媽把炕燒的太熱啦,怎麼這樣燙人呢?&hellip&hellip啊,誰在說話?是天亮了?弟妹都起來啦?哎,怎麼眼睛睜不開呢?&hellip&hellip嗓子這末幹,真渴啊&hellip&hellip奇怪,說渴就有人給我水喝&hellip&hellip呀!真舒服&hellip&hellip不對,我不是在打宮少尼那壞蛋嗎?怎麼,他跑了?不行,他跑不了!槍,我的槍呢&hellip&hellip&rdquo娟子昏昏迷迷地想着,一睜開眼睛,燈光照得她什麼也看不清,可是她一瞅見那個向她俯下來的黑影,不禁叫出一聲: &ldquo媽&hellip&hellip&rdquo &ldquo娟子,&rdquo母親的淚水在眼眶中遊動,見女兒醒過來,忙再用羹匙把溫開水送進她嘴裡,&ldquo娟子,媽在這裡。

    &rdquo 屋裡的人們都松了口氣,默默地圍攏過來。

     娟子連喝了幾口水,完全蘇醒了。

    她看清是躺在自家炕上,母親、弟妹和好多人都圍住自己,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她一發現玉秋,忙問: &ldquo玉秋哥,宮少尼那、那壞蛋&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放心,抓到了。

    &rdquo玉秋忙答道,&ldquo大嬸告訴我你從區上沒回來,很不放心。

    我領着人去迎你,過了西山聽到槍響&hellip&hellip趕找到地方,見你倒在樹根下,昏過去啦。

    宮少尼已被你打中一槍,死過去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死了?&rdquo娟子吃驚地問。

     &ldquo不,是昏過去了,心窩還有氣。

    我們把他弄回來,這會在學校裡押着。

    &rdquo &ldquo那就好。

    天亮審問他&hellip&hellip&rdquo 王柬芝聞訊大吃一驚,象涼水澆身,骨頭都麻了。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把抽到半截的煙狠狠摔掉,跳上凳子,開開箱子,拿出一支手槍,嘩啦一聲推上子彈,揣進腰裡,回身就想向外走:逃吧!唉,愚蠢哪愚蠢!想不到大事壞在輕舉上面&hellip&hellip他突然停住:要沉着!不到山窮水盡,是不能退卻的&hellip&hellip 王柬芝悄悄來到學校裡,見教室外面擠着一大群人,在吵吵嚷嚷地紛紛議論着。

    隻聽王老太太對一個中年女人說: &ldquo唉,真是&lsquo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rsquo哪!誰曉得平常那末好的先生,會是個漢奸!&rdquo 王柬芝渾身一震,剛想走開,忽聽那中年女人歎息地答道: &ldquo是啊!咳,幸虧娟子那孩子壯,不然早沒命啦!聽說還有一個壞東西,叫她放槍打死了。

    真是&hellip&hellip&rdquo 聽到這裡,王柬芝心裡一松,長臉抽搐了一下:&ldquo好哇,隻剩這一個還好辦&hellip&hellip&rdquo想着推開人們向裡走,一面大喊道:&ldquo這、這還了得!我平時拿他當好人,原來是、是個漢奸! 我&hellip&hellip&rdquo 人們見校長氣恨得發抖,都尊敬地讓開路,叫他走進去。

     王柬芝一看,宮少尼滿臉是血,渾身泥血沙土糊在一起,躺在那裡象條死狼。

     宮少尼聽到王柬芝的聲音,把青腫的眼睛睜開一條縫。

     兩個看守的民兵,在給人們講着他們怎樣找到娟子,怎樣把宮少尼擡回來的情景&hellip&hellip有一個拿着從萬守普身上搜出的一把雪亮的小尖刀,另一個握着一支電光閃閃的日本式小手槍,在人們眼前晃着,得意地說: &ldquo哈呀!這玩藝跟黑石頭一樣色,咱們找了好半天,嗨! 它在石頭縫裡呐。

    哈,&hellip&hellip&rdquo 王柬芝觑着手槍,計上心來,搶前一步,氣得發瘋似地指着宮少尼大罵道: &ldquo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賣國的漢奸!我恨不得喝你的血,扒你的肝。

    &rdquo 王柬芝越罵越火,冷不防奪過民兵手裡的短槍,人們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當當兩槍,随着慘叫聲,宮少尼的腦袋開了花。

    王柬芝靠在牆壁上,聲淚俱下地嘶叫道: &ldquo氣死我啦!想不到在我的學校裡會有這号壞人,叫我怎麼有臉見人啊!&rdquo 當&ldquo打死了!&rdquo的聲浪在人群裡沸騰起來的時候,王柬芝突然變得驚恐萬狀,渾身顫抖着說: &ldquo什麼?打死啦?我把他打死啦?我一生一世别說殺人,連隻雞也沒殺過呀!都是這強盜逼的我呀!&rdquo他哭了,哭着說着:&ldquo我糊塗,我随便打死了人,我糊塗!&rdquo 他的哭聲激起了人們的同情,那些單純正直而又處在緊張時刻的人們,誰也沒注意到他用那支槍的熟練動作,人們反而勸他不要害怕,說他作的對。

    人們欽佩他的勇敢行為。

    因為這正符合了他們那複仇的激動心情。

    他那認真的做作,連幹部也覺得他是為了學校和自己的名譽,一時出于激憤,才失手打死宮少尼,誰也沒想到他與宮少尼有什麼瓜葛。

     杏莉一陣風似地跑到家裡,從背後猛抱住正在做早飯的母親,氣急得臉兒都紅了: &ldquo媽呀!你快去,快去看哪!娟子姐被打壞啦!是宮少尼打的&hellip&hellip媽,快去呀!&rdquo 她母親聽完杏莉簡短急促的叙述,可吓昏了,忙問: &ldquo那,那宮少尼呢?!&rdquo &ldquo他呀,叫我爹打死啦!&rdquo 天哪!是真的?她幾乎不能相信,哪會有這種事呢?但她知道女兒從不撒謊,她忽然有說不出的喜悅&mdash&mdash再不受這野獸的奸污了!她一陣心酸&mdash&mdash感激娟子!她立刻收拾一包東西要去看她,可是她又突然怔住了。

     &ldquo走呀,媽!你怎麼停下來啦?&rdquo杏莉哪知母親的心?! 她搖搖頭。

    她怕見到娟子。

    她有罪,她對不起人。

    這裡面不也有她的一份罪過嗎&hellip&hellip她把東西塞進女兒手裡,顫聲地說: &ldquo莉子,快送去。

    媽,媽要做飯,不,不去啦&hellip&hellip&rdquo&ldquo我不去!&rdquo杏莉不高興地扭過身,&ldquo做飯有什麼要緊?人家娟子姐身上受那末多傷,你沒看看,臉煞白煞白的,頭上身上,到處都是傷&hellip&hellip媽,你&hellip&hellip&rdquo 杏莉母親一低頭,眼淚簌簌掉下來,她忙用衣袖去擦。

    杏莉看媽哭了,也就不說下去,提着包裹說: &ldquo那好,我先送去。

    媽,你一會可要來呀!&rdquo說着就要走,母親卻拉住她: &ldquo莉子,你爹打死宮少尼,聽到人家都說什麼來着?&rdquo &ldquo聽到了,媽!人家都誇他不講親戚私情!&rdquo杏莉很高興地說,停了一下又補充道: &ldquo就是娟子姐說,她為想抓個活漢奸,費了好大的事。

    她說該審問審問宮少尼,看他有沒有一塊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一塊的?!&rdquo她驚吓地重複了一聲。

     &ldquo是呀,說不定還有其他的漢奸&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哎!你、你快走吧!&rdquo 杏莉母親看着孩子走出去,頭嗡了一聲,一腚坐到石階上。

     她明白了王柬芝為什麼殺死宮少尼。

    天哪!這王柬芝是多末陰毒啊! 她想去把一切告訴娟子,把這窩狼都除掉,就是她死了也甘心;可是不行,王長鎖呢?杏莉呢?也都得死去啊!不能啊!她的心象有刀在鉸,象在油鍋裡煎熬。

    她整夜失眠,暗暗哭泣,就連自己的女兒也對不起啊! 她詛咒王柬芝他們快被八路軍抓住,殺死!這樣,他們就可以悄悄地活着,多多為抗日出力,贖回自己的罪愆。

    可是老天爺就象有意為難,王柬芝不但不死,反而越來越成為紅人。

    她不知道八路軍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看不透他。

    王柬芝似乎是個不可推倒,不可戰勝的巨人。

     這一切使她愈陷愈深,愈矛盾,愈恐怖,愈彷徨不安&mdash&mdash漸漸集成一種巨大的慘然的陰暗力量,象一把鉗子卡住她那細瘦的咽喉,她時刻有被窒息的可能。

     她在死亡線上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