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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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ip江姐擠過了幾個人,靠近布告,她的目光,突然被第一行的姓名吸引住,一動不動地死盯在那意外的名字上。

     是眼神暈眩?還是自己過于激動?布告上怎麼會出現他的名字?她覺得眼前金星飛濺,布告也在浮動。

    江姐伸手擦去額上混着雨水的冷汗,再仔細看看,映進眼簾的,仍然是那行使她周身冰冷的字迹: 老彭?他不就是我多少年來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的戰友、同志、丈夫麼!不會是他,他怎能在這種時刻犧牲?一定是敵人的欺騙!可是,這裡挂的,又是誰的頭呢?江姐艱難地,急切地向前移動,擡起頭,仰望着城樓。

    目光穿過雨霧,到底看清楚了那熟悉的臉型。

    啊,真的是他!他大睜着一雙渴望勝利的眼睛,直視着苦難中的人民!老彭,老彭,你不是率領着隊伍,日夜打擊匪軍?你不是和我相約:共同戰鬥到天明! 江姐熱淚盈眶,胸口梗塞,不敢也不願再看。

    她禁不住要恸哭出聲。

    一陣又一陣頭昏目眩,使她無力站穩腳跟&hellip&hellip &ldquo姐姐!&rdquo 一個親切的聲音,響在耳邊。

    江姐一驚,後退了一步。

    定定神,慢慢回過頭,她看見了華為關切的目光。

     &ldquo姐姐,我到處找你!&rdquo 江姐茫然的視線,驟然碰到華為手裡的箱子&hellip&hellip &ldquo我在幹什麼?&rdquo一種自責的情緒,突然湧上悲痛的心頭。

     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自己負擔着黨委托的任務!不!沒有權利在這裡流露内心的痛苦;更沒有權利逗留。

    江姐咬緊嘴唇,向旁邊流動的人群掃了一眼,勉強整理了一下淋濕的頭巾,低聲地,但卻非常有力地對華為說: &ldquo走吧,不進城了。

    &rdquo 江姐接過行李卷,揮了揮手,叫華為快走。

    可是自己卻站着不動,她再一次擡起頭來,凝望着雨霧蒙蒙的城樓&hellip&hellip 江姐終于離開了人群,默默地朝華為走過的方向走去,趕上了他。

    她的腳步,不斷踏進泥濘,一路上激起的水花、泥漿,濺滿了鞋襪,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這時,她正全力控制着滿懷悲憤,要把永世難忘的痛苦,深深地埋進心底。

    漸漸地,向前凝視的目光,終于代替了未曾湧流的淚水。

    她深藏在心頭的仇恨,比淚水更多,比痛苦更深。

     江姐的腳步愈走愈急,行李在她手上仿佛失去了重量;提着箱子伴随她的華為,漸漸地跟不上了&hellip&hellip 一個背着背兜的農民,遙遙地走在前面,沿着一條曲折的石闆路,轉過山坳去了。

    華為領着江姐,遠遠地跟着那農民,唯恐他的背影突然消失。

     這一帶地方,華為也沒有走過,一路上翻山越嶺,遇見村落時,還要繞道而行。

    已經是半下午了,那領路的農民既沒有和他們說一句話,也沒有停步休息。

    這就使得華為深深地感到:穿過敵人的封鎖,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一路上,江姐沉默不語,像有重大的心事,也使華為感到納悶。

    他記得,自己隻在飯店裡等了一會兒,司機同志便送箱子來了。

    他和江姐分手,隻不過十來分鐘,不知道為什麼江姐的心情,竟突然變得悒郁不樂起來。

    找到江姐時,他看出她的神色不好,急于去招呼她,竟沒有來得及細看那城門口的布告。

    眼見到犧牲了的同志遭受敵人的淩辱,誰的心裡能不痛苦?但是江姐的感受,似乎更深,以緻難以理解。

    他也覺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放棄第一套聯絡辦法,不再進城去是對的;因此,江姐一提示,他便遵照江姐的意見,改用了第二套聯絡辦法:他們從城邊轉向離城三裡路的白塔鎮,找到了那家興隆客棧,裝作住棧房的模樣進了客棧,對了接頭暗号。

    客棧&ldquo老闆&rdquo的神色也有些緊張,什麼情況也沒有談,隻催他們快點吃飯上路。

    而且他說,敵人封鎖很緊,暫時不能上山去找遊擊隊,隻能把他們送到一處上級指定的秘密地方去。

    江姐換了衣服,變成農村婦女的打扮,箱子和小行李卷,交給客棧&ldquo老闆&rdquo叫來領路的農民,裝在他的大背兜裡,面上還放了些零碎東西,遮掩着。

    臨走時,&ldquo老闆&rdquo一再叮咛: 情況很緊,路上多加小心,莫要和領路的人說話,隻遠遠地跟着走;要是遇到意外,才好見機行事&hellip&hellip華為對這一切,起初倒并不覺得嚴重,他估計這是因為城門口的示衆布告,引起了不安。

    直到一次次繞過敵人設在附近村落裡的許多哨點,才逐漸發覺農村的情況,的确也十分緊張。

     路兩邊,許多田地都荒蕪了。

    已經是麥穗揚花的季節,但是田地裡的麥苗,卻顯得稀疏萎黃,胡豆、豌豆也長得不好。

     全是肥沃的好地方啊,華為不禁痛苦地想:抓丁、征糧,故鄉的農民被反動派蹂躏得再也活不下去了&hellip&hellip 背着背兜的農民,從山頭上一處破敗的古廟邊穿過叢林,腳步跨得更快了。

    可是江姐走過廟門時,不顧急于跟上農民的華為,漸漸站住了,一副石刻的對聯,在廟門邊赫然吸引了她的視線。

    華為見江姐駐腳,也停下來,解釋道: &ldquo這一帶,有很多這樣的遺物,都是川陝蘇維埃時代的。

    &rdquo 江姐凝視的目光,停留在氣勢磅礴的石刻上,那精心雕刻的大字,帶給她一種超越内心痛苦的力量: 斧頭劈翻舊世界鐮刀開出新乾坤 廟門正中,還有四個代替廟匾的閃閃發光的字: 目睹着暴風雨年代革命先烈留下的字句,心頭激起一種無限複雜而深厚的感情,江姐的眼眶不禁潮濕了。

    她由此得到了巨大的啟示,來自革命前輩的頑強戰鬥的啟示! 前面,成片的竹林掩映着一座大院落。

    領路的農民,在一株巨傘般的黃桷樹下站住了。

    那黃桷樹正長在離院落不遠的山岩上,站在樹下可以一眼望見前面起伏的無數山巒。

    那農民四邊望望,然後回頭暗示地看了他們一眼,背着背兜穿過竹蔭,走到成片瓦房的院落附近,把背兜放在那大院落前的曬壩邊,便獨自向另一條路上走開了。

    這座院落比農村常見的院落大些,房子也要好些。

    院壩裡喂了一群雞,豬圈的柱頭上,系着耕牛,幾個農民坐在院壩裡修整農具。

    一個農民走過來,背起背兜,向他們點了點頭,引着他們進了院壩,從挂着匾額的堂屋旁邊,彎彎拐拐地穿過幾間房子,進到後院。

     江姐他們走進後院,在天井裡站了一下,便看見一個頭發斑白腰幹硬朗的老太婆,撩開袍角快步跨出門來。

     &ldquo媽媽!&rdquo華為低叫了一聲,撲上去抓住了老太婆的雙手。

     他沒有想到不是在山上的遊擊隊裡,而是在這個地方意外地遇到了媽媽。

     領路的農民,在他們進屋時,已經從背兜裡取出了箱子和行李卷,放在屋角,提起空背兜悄悄地走了出去。

     &ldquo媽媽,我來介紹一下。

    &rdquo華為說道:&ldquo這是江姐,江雪琴同志。

    &rdquo 老太婆的目光朝江姐一掃,便走上前,眯起滿是皺紋的眼睛,細心地端詳着她,然後伸出手來,緊抱住江姐的肩頭。

     &ldquo早就聽說你要來了!&rdquo 老太婆的聲音,洪亮有力,充滿了剛強和自信,和她慈祥溫和的目光,成為強烈的對比。

    江姐平靜地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扶住了老太婆瘦削的肩頭。

     &ldquo走,到裡邊休息。

    &rdquo 老太婆牽住江姐的手,邁開腳步,把江姐領進又一道門,徑直走進了她那陳設簡單的寝室。

    從這最初的接觸中,江姐已感覺出這位早已聞名的老太婆的豪爽直率;隻是,她的動作似乎過于急促,仿佛要想掩飾内心的活動。

    江姐剛剛坐下,便聽見老太婆朗朗地說道:&ldquo你來得不巧,昨天老彭剛好出去檢查工作,過幾天才回來。

    華為,你怎麼不給江姐倒茶?&rdquo 老太婆接過華為手上的熱茶,親自遞到江姐手上。

    &ldquo先喝口茶吧!&rdquo她的目光掃過窄狹的房間,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