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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馬慕韓,他們兩個人不會彙報,即使把工商界問題反映給政府首長也不會提到潘信誠名字。

    他深知這兩位都是好強要勝的人物,工商界的事不包在他們身上,他們決不罷休的,任何人的好意見都要算在他們名下,怎麼會提别人的名字哩。

    想到這一點,他稍微放心一點,但還有點猜疑。

     馮永祥幾句話打消了潘信誠的疑慮。

    他以熟悉政府内部情況的姿态,很有把握地說: “陳市長是大戰略家,身經百戰,見多識廣,著名的淮海戰役就是他指揮的。

    孫子兵法說的好: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我們工商界‘五反’後這種消極情緒,廠裡的黨委會不向上彙報?市财委會不研究市場情況?市委統戰部會不向他反映?他對我們工商界的情況,當然是了如指掌,因此指揮若定。

    你們不了解陳市長的作風,平常小事他不大管,到了重要關頭,他抓的又緊又細緻。

    ” 他一口氣講完了,暗中觑了林宛芝一眼,看她是不是注意聽自己的話。

    他發現她臉上露出欽佩的神情。

    他心裡暖洋洋的。

    大家的眼光都從馬慕韓身上轉到馮永祥那邊,連潘信誠也把眼睛睜得很大,注視馮永祥,暗中佩服他對政府首長脾氣摸的那麼準又那麼深,真是不簡單。

    他仿佛是政府的幹部。

    馮永祥頓時感到他在工商界巨頭當中地位提高了,至少比别人高出半個頭。

    唐仲笙伸出大拇指來,對馮永祥說: “這是統帥作風。

    ” “你說的對。

    ”馮永祥點點頭。

     馬慕韓說: “陳市長分析批評我們消極情緒,打破我們的顧慮,指出我們的前途。

    他說,不犯五毒是有前途的,執行政府的政策法令是有前途的,接受共産黨和工人階級的領導是有前途的。

    整個國家是有前途的,而且是光明遠大的前途;全國人民是有前途的,而且是光輝燦爛的幸福的前途。

    工商界是全國人民的一部分,自然也有前途的。

    凡是對國家對人民有貢獻的人,人民是不會忘記他們的。

    ” 柳惠光一邊凝神地聽,一邊點頭。

    徐義德不動聲色,他仔細聽陳市長還講了啥。

    潘信誠的眼睛微微閉上,在思索陳市長話裡的含義。

    馬慕韓說: “陳市長講上海工商界過去做了一些工作,對國家有一定貢獻的;在一些運動中,也能在全國工商界中起帶頭作用,希望這次大家上北京,在全國工商界中也起帶頭作用,努力工作,積極響應黨和政府的号召,……” “陳市長這番話,真是語重心長!”潘信誠慢慢睜開眼睛,贊歎地說。

     “是呀,”宋其文不斷點頭,“信老說的對,陳市長這番話針對我們思想顧慮講的,批評我們消極情緒,鼓勵我們積極生産經營,談的很深刻。

    看上去陳市長對我們上海工商界特别關心哩。

    ” “這還用說,”馮永祥顯出深切了解黨和政府方面情況的神情,說,“上海哪一件大事不是陳市長掌舵?!不但陳市長關心上海工商界,連中央也特别關心上海工商界哩!” 柳惠光圓睜着兩隻眼睛,驚奇而又欽佩地望着馮永祥,覺得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工商界的頭面人物,不隻是上海行情熟,連中央的行情也熟,簡直像是政府的高級幹部。

    梅佐賢和柳惠光一樣,聽了馮永祥這幾句話,對他更加肅然起敬,暗暗佩服徐總經理有眼力,交上工商界這樣人物,當然遇事要讓他三分,結果決不會賠本的。

    林宛芝生平第一次和這些大老闆坐在一塊談話,許多事都是聞所未聞,和過去馮永祥談的工商界一些事體來比,仿佛了解得深了一層,更加透徹。

    同時,在工商界的大老闆當中,馮永祥更顯得出類拔萃,确是一表人材。

    她聽得入神,頭微微低着,馬尾式的頭發因此翹得更高。

    她的眼光注視着馮永祥烏而發亮的皮鞋,亮得皮鞋頭那兒像是一面鏡子,仿佛可以照見她的微微發紅的臉。

    馮永祥的腳得意地一抖一抖,連他的腳和皮鞋也好像與衆不同,高人一等。

     “阿永了解政府方面的行情,究竟比我們多,他說的非常之對,連千分之三的差錯也沒有。

    ” 唐仲笙聽了宋其文最後一句話,不禁嘻着嘴笑了,他指着斜對面的馮永祥說: “其老真不愧是光華機器廠的經理,啥辰光都想到機器的精密程度,鑽研業務可精哩!” 江菊霞因為不滿意剛才徐義德對她的冷淡态度,一直沒開口。

    她坐在林宛芝旁邊,有點自慚形穢,可是又沒有機會走開。

    她怪馮永祥這次請客事先為啥不和她商量商量,不然她一定不贊成在徐公館請,使她在林宛芝面前顯得黯然無光。

     現在正好有個機會,讓她對馮永祥發洩: “這麼一說,阿永不是成了機器嗎?” 馮永祥沒有理解她的心情,毫不在意地說: “我麼,還不夠當機器,”接着他把頭搖搖,自鳴得意,語調也随之變了,謙虛裡流露出自滿,“我不過是工商界這副大機器上的一個小小螺絲釘罷了。

    ” “阿永,你未免太謙虛了。

    ”徐義德說,“你是我們工商界的重要人物,哪件事也少不了你!” 馮永祥眉飛色舞,得意忘形地說: “當然,少了我這個小小螺絲釘,工商界這副大機器也轉動不起來。

    ” 潘信誠讨厭馮永祥少不更事,目中無人,根本不把潘信誠和宋其文這些老前輩放在眼裡。

    可是馮永祥在工商界是紅得發紫的人物,又和黨政首長經常接觸,自己犯不着向他開第一槍,說不定啥辰光還要用上他。

    他不卑不亢地說: “妙喻,妙喻!” 潘宏福站在他背後,見爸爸恭維馮永祥,他也趕上來湊熱鬧,翹起大拇指,對馮永祥說: “祥兄确是了不起的人物!是我們年青工商界的傑出領袖!……” 潘信誠回過頭去,瞪了潘宏福一眼。

    潘宏福不敢再說下去。

    宋其文也不滿意馮永祥這副腔調,他對潘信誠說: “北京這兩次大會,令人滿意,也令人興奮。

    這兩次會議明确了民族資産階級的地位,和國家經濟建設的前途。

    這麼來,國旗上那顆星一時還掉不了。

    ” 金懋廉點頭道: “其老看問題從大處着眼,究竟是在市面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物,比我們經驗豐富,在重要關頭,就看出與衆不同的本事來了。

    ” 宋其文得意地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嘴上卻說: “那不見得,那不見得……” “其老在我們老一輩人當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見多識廣,從光緒皇帝起,哪一個朝代興衰,他不是親眼看見的?做文章從大處落墨,大體是不會錯的。

    我有許多事,都要先聽聽其老的意見,最後才拍闆。

    ”潘信誠說完了,望了馮永祥一眼。

     “不中用哪,我這副機器已經超齡啦。

    ”宋其文微笑地搖搖頭。

     馮永祥聽出潘信誠的口吻有些不滿,沒想到剛才的話傷了他的自尊心。

    他是工商界的巨頭,不但國内有影響,國際上也有聲望,各方面都很照顧他。

    首長特别注意他的動向。

    馮永祥當然不好得罪他,可是又不好當面認錯,那反而會把事情弄僵。

    他借着宋其文的話頭,接上去說: “不,其老這副機器雖說超齡,可是保養得好,我看,再用三四十年,一點問題也沒有。

    信老說的一點也不錯,其老見多識廣,是我們前輩。

    以後有啥事體,希望老前輩多關心關心小弟!” 他偷偷地斜視着潘信誠:隻見他微微一笑,不知道是滿意的微笑呢,還是冷嘲的微笑。

     “是呀,這次在北京開會,其老也給我很多啟發。

    ”馬慕韓說,“民族資産階級的地位明确不變,可以說根本問題解決了。

    鄭主任的報告,對‘三反’、‘五反’以後工商界出現的新問題,像利潤呀,稅收呀,公私關系和勞資關系呀這些問題,都有了明确的解決,這對我們工商界是很大的鼓勵。

    今後,我們要特别努力生産,對鄭主任所指示的第七點,不要再犯五毒,應當特别警惕。

    ” 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财政經濟委員會①鄭主任在中華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籌備代表會議上的報告發表以後,徐義德就仔細看了三遍,他大體也摸出中央對民族資産階級的政策沒有改變,但有一些具體問題,他認為還有進一步明确的必要。

    他覺得馬慕韓把問題看得過分樂觀一些,可是又不便正面批評他。

    他擺出不大了解具體情況的神情,向馬慕韓提出了疑問: -------- ①當時國務院叫政務院,設财政經濟委員會,現已撤銷。

     “有些問題,我還弄不大清楚。

    慕韓兄,我倒要請教請教。

    ” “哪一方面的?” “比如說,利潤吧。

    鄭主任講,按照不同情況,保證私營工廠按照資本計算,在正常合理經營情況下,每年獲得百分之十左右,百分之二十左右,到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利潤。

    這個利潤是按正常合理經營的中等标準來計算的。

    某些工廠成本低、質量高,便可以得到比較多的利潤。

    ”徐義德一字不漏地按照原文背出來,一談到利潤,他眼睛裡就閃發異樣的光芒,神采奕奕地說,“按照資本額計算,問題就來了。

    一般老廠在重估财産的辰光,資本調整受到了限制,資本額都縮小了。

    如果同樣創辦一爿新廠,就拿我們滬江紗廠來說吧,要比現在的資本額多三四倍。

    這樣,無形之中利潤也受到很大的限制。

    新辦的廠,雖然需要資本更多,但是工繳和價格不會比老廠高,利潤不能按照資本額比例增加。

    這樣,怎麼能夠鼓勵私營企業的發展呢?”潘信誠的通達紡織公司所屬的廠是老廠,他也認為重估财産把通達的資本估低了。

    他很欣賞徐義德的才幹,真不愧是鐵算盤,辦廠精明,辦事老練,隻要他把算盤珠一撥,便把問題看出來了。

    他輕輕點點頭: “德公看問題看的尖銳,是我們棉紡業的一把手。

    中央規定的合法利潤不能說低,資本額問題不解決,合法利潤便有落空的危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