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清之以小說見才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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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說為庋學問文章之具,與寓懲勸同意而異用者,在清蓋莫先于《野叟曝言》〔1〕。

    其書光緒初始出,序雲康熙時江陰夏氏作,其人“以名諸生貢于成均,既不得志,乃應大人先生之聘,辄祭酒帷幕中,遍曆燕晉秦隴。

    ……繼而假道黔蜀,自湘浮漢,溯江而歸。

    所曆既富,于是發為文章,益有奇氣,……然首已斑矣。

    (自是)屏絕進取,壹意著書”,成《野叟曝言》二十卷,然僅以示友人,不欲問世,迨印行時,已小有缺失;一本獨全,疑他人補足之。

    二本皆無撰人名,金武祥(《江陰藝文志》凡例)則雲夏二銘作。

    二銘,夏敬渠之号也;光緒《江陰縣志》(十七《文苑傳》)雲,“敬渠,字懋修,諸生;英敏績學,通史經,旁及諸子百家禮樂兵刑天文算數之學,靡不淹貫。

    ……生平足迹幾遍海内,所交盡賢豪。

    著有《綱目舉正》,《經史餘論》,《全史約編》,《學古編》,詩文集若幹卷。

    ”與序所言者頗合,惟列于趙曦明〔2〕之後,則乾隆中蓋尚存。

     《野叟曝言》龐然巨帙,回數多至百五十四回,以“奮武揆文天下無雙正十熔經鑄史人間第一奇書”二十字編卷,即作者所以渾括其全書。

    至于内容,則如凡例言,凡“叙事,說理,談經,論史,教孝,勸忠,運籌,決策,藝之兵詩醫算,情之喜怒哀懼,講道學,辟邪說,……”無所不包,而以文白為之主。

    白字素臣,“是铮铮鐵漢,落落奇才,吟遍江山,胸羅星鬥。

    說他不求宦達,卻見理如漆雕;說他不會風流,卻多情如宋玉。

    揮毫作賦,則颉颃相如;抵掌談兵,則伯仲諸葛,力能扛鼎,退然如不勝衣;勇可屠龍,凜然若将隕谷。

    旁通曆數,下視一行;閑涉岐黃,肩随仲景。

    以朋友為性命;奉名教若神明。

    真是極有血性的真儒,不識炎涼的名士。

    他平生有一段大本領,是止崇正學,不信異端;有一副大手眼,是解人所不能解,言人所不能言”(第一回)。

    然而明君在上,君子不窮,超擢飛騰,莫不如意。

    書名辟鬼,舉手除妖,百夷懾于神威,四靈集其家囿。

    文功武烈,并萃一身,天子崇禮,号曰“素父”。

    而仍有異術,既能易形,又工内媚,姬妾羅列,生二十四男。

    男又大貴,且生百孫;孫又生子,複有雲孫。

    其母水氏年百歲,既見“六世同堂”,來獻壽者亦七十國;皇帝贈聯,至稱為“鎮國衛聖仁孝慈壽宣成文母水太君”(百四十四回)。

    凡人臣榮顯之事,為士人意想所能及者,此書幾畢載矣,惟尚不敢希帝王。

    至于排斥異端,用力尤勁,道人釋子,多被誅夷,壇場荒涼,塔寺毀廢,獨有“素父”一家,乃嘉祥備具,為萬流宗仰而已。

     《野叟曙言》雲是作者“抱負不凡,未得黼黻休明,至老經猷莫展”,因而命筆,比之“野老無事,曝日清談”(凡例雲)。

    可知衒學寄慨,實其主因,聖而尊榮,則為抱負,與明人之神魔及佳人才子小說面目似異,根柢實同,惟以異端易魔,以聖人易才子而已。

    意既誇誕,文複無味,殊不足以稱藝文,但欲知當時所謂“理學家”之心理,則于中頗可考見。

     雍正末,江陰人楊名時〔3〕為雲南巡撫,其鄉人拔貢生夏宗瀾〔4〕嘗從之問《易》,以名時為李光地〔5〕門人,故并宗光地而說益怪。

    乾隆初,名時入為禮部尚書,宗瀾亦以經學薦授國子監助教,又曆主他講席,仍終身師名時(《四庫書目》六及十《江陰志》十六及十七)。

    稍後又有諸生夏祖熊〔6〕,亦“博通群經,尤笃好性命之學,患二氏說漫衍,因複考辨以歸于正”(《江陰志》十七)。

    蓋江陰自有楊名時(卒贈太子太傅谥文定)而影響頗及于其鄉之士風;自有夏宗瀾師楊名時而影響又頗及唯一盛業,故若文白者之言行際遇,固非獨作者一人之理想人物矣。

    文白或雲即作者自寓,析“夏”字作之;又有時太師,則楊名時也,其崇仰蓋承夏宗瀾之緒餘,然因此遂或誤以《野叟曝言》為宗瀾作。

     欲于小說見其才藻之美者,則有屠紳《蟫史》二十卷。

    紳字賢書,号笏岩,亦江陰人,世業農。

    紳幼孤,而資質聰敏,年十三即入邑庠,二十成進士,尋授雲南師宗縣知縣,遷尋甸州知州,五校鄉闱,頗稱得士,後為廣州同知。

    嘉慶六年以候補在北京,暴疾卒于客舍,年五十八(一七四四——一八○一)。

    紳豪放嫉俗,生平慕湯顯祖之為人,而作吏頗酷,又好内,姬侍衆多(已上俱見《鹗亭詩話》附錄);為文則務為古澀豔異,晦其義旨,志怪有《六合内外瑣言》,雜說有《鹗亭詩話》(見第二十二篇),皆如此。

    《蟫史》為長篇,署“磊砢山房原本”,金武祥(《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