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唐之傳奇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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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公雲‘冬天出柳,旱地生蓮’,總是相弄也。

    ”…… 然作者蔚起,則在開元天寶以後。

    大曆中有沈既濟,蘇州吳人,經學該博,以楊炎〔12〕薦,召拜左拾遺史館修撰。

    貞元〔13〕時炎得罪,既濟辦貶處州司戶參軍,既入朝,位禮部員外郎,卒(約七五○——八○○)。

    撰《建中實錄》〔14〕,人稱其能,《新唐書》有傳。

    《文苑英華》〔15〕(八百三十三)錄其《枕中記》(亦見《廠記》八十二,題曰《呂翁》)一篇,為小說家言,略謂開元七年,道士呂翁行邯鄲道中,息邸舍,見旅中少年盧生侘傺歎息,乃探囊中枕授之。

    生夢娶清河崔氏,舉進士,官至陝牧,入為京兆尹,出破戎虜,轉史部侍郎,遷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為時宰所忌,以飛語中之,貶端州刺史,越三年征為常侍,未幾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嘉谟密命,一日三接,獻替啟沃,号為賢相,同列害之,複誣與邊将交結,所圖不軌,下制獄,府吏引從至其門而急收之。

    生惶駭不測,謂妻子曰,“吾家山東有良田五頃,足以禦寒餒,何苦求祿?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駒行邯鄲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其妻救之獲免。

    其罹者皆死,獨生為中官保之,減罪死投驩州。

    數年,帝知冤,複追為中書令,封燕國公,恩旨殊異。

    生五子,……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孫十餘人。

    ……後年漸衰邁,屢乞骸骨,不許。

    病,中人候問,相踵于道,名醫上藥,無不至焉,……薨;生欠伸而悟,見其身方偃于邸舍,呂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觸類如故。

    生蹶然而興曰,“豈其夢寐也?”翁謂主人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

    ”生怃然良久,謝曰,“夫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盡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

     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

     如是意想,在歆慕功名之唐代,雖詭幻動人,而亦非出于獨創,幹寶《搜神記》有焦湖廟祝以玉枕使楊林入夢事(見第五篇),大旨悉同,當即此篇所本,明人湯顯祖〔16〕之《邯鄲記》,則又本之此篇。

    既濟文筆簡煉,又多規誨之意,故事雖不經,尚為當時推重,比之韓愈《毛穎傳》〔17〕;間亦有病其俳諧者,則以作者嘗為史官,因而繩以史法,失小說之意矣。

    既濟又有《任氏傳》(見《廣記》四百五十二)一篇,言妖狐幻化,終于守志殉人,“雖今之婦人有不如者”,亦諷世之作也。

     “吳興才人”(李賀語)沈亞之〔18〕字下賢,元和十年進士第,太和初為德州行營使者柏耆判官,耆以罪貶,亞之亦谪南康尉,終郢州掾(約八世紀末至九世紀中),集十二卷,今存。

    亞之有文名,自謂“能創窈窕之思”,今集中有傳奇文三篇(《沈下賢集》卷二卷四,亦見《廣記》二百八十二及二百九十八),皆以華豔之筆,叙恍忽之情,而好言仙鬼複死,尤與同時文人異趣。

    《湘中怨》記鄭生偶遇孤女,相依數年,一旦别去,自雲“蛟宮之娣”,谪限已滿矣,十餘年後,又遙見之畫舻中,含嚬悲歌,而“風濤崩怒”,竟失所在。

    《異夢錄》記邢鳳夢見美人,示以“弓彎”之舞;及王炎夢侍吳王久,忽聞笳鼓,乃葬西施,因奉教作挽歌,王嘉賞之。

    《秦夢記》則自述道經長安,客橐泉邸舍,夢為秦官有功,時弄玉婿箫史先死,因尚公主,自題所居曰翠微宮。

    穆公遇亞之亦甚厚,一日,公主忽無疾卒,穆公乃不複欲見亞之,遣之歸。

     将去,公置酒高會,聲秦聲,舞秦舞,舞者擊膊拊髀嗚嗚而音有不快,聲甚怨。

    ……既,再拜辭去,公複命至翠微宮與公主侍人别,重入殿内時,見珠翠遺碎青階下,窗紗檀點依然,宮人泣對亞之。

    亞之感咽良久,因題宮門詩曰,“君王多感放東歸,從此秦宮不複期,春景自傷秦喪主,落花如雨淚胭脂。

    ”竟别去,……覺卧邸舍。

     明日,亞之與友人崔九萬具道;九萬,博陵人,谙古,謂餘曰,“《皇覽》雲,‘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宮下’,非其神靈憑乎?”亞之更求得秦時地志,說如九萬雲。

    嗚呼! 弄玉既仙矣,惡又死乎? 陳鴻為文,則辭意慷慨,長于吊古,追懷往事,如不勝情。

    鴻少學為史,貞元二十一年登太常第,始閑居遂志,乃修《大統紀》三十卷,七年始成(《唐文粹》九十五),在長安時,嘗與白居易〔19〕為友,為《長恨歌》作傳(見《廣記》四百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