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浩劫恸沙蟲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橫刀壯烈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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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高高興興行起法來。

     四虎先是倒地,人事不知。

    忽然清醒轉來,見那存身所在,已非原處,四面都是鐘乳晶屏,煙雲缭繞,碧焰飛揚。

    道姑披發仗劍,高坐石台之上。

    四人跪在台下,地方看去不過三四丈見方,卻有千百成群的紋身族人,披發紋身,三面環立,個個怒目獰眉,狀态兇惡,勢欲博噬。

    道姑臉上神情也是冷森森的,獰惡怖人,與前時判若天淵。

    四人直疑身人夢境,大是駭異。

    猛一轉念,想起适才道姑變臉時情景,偷觑道姑身後,還立着兩個惡鬼,那大群山人身子都是虛飄飄的,淩虛而立。

    細再尋思查看,忽然省悟,自己必已身死,魂魄被道姑拘禁在此,不禁又是傷心,又是害怕。

    知道厲害,逃跑不脫,隻得哀求道:“弟子等多蒙仙姑搭救,起死回生。

    适才未奉法旨,誤人仙府,雖然罪該萬死,也是仰慕太切,并無絲毫不敬之處。

    望乞仙站放轉還陽,從此洗心革面,也不敢冒昧。

    ” 道姑厲聲喝道:“我适才已用仙法使你們将入洞時情景從頭照做了一遍,委實并未對我輕視。

    但如今事成了定局,你四人性命俱是我救的,還須由我主宰,此時尚有需用之處,放你們還陽不得。

    現在你們将在建業村與虎王結仇,約請能人鬥法經過,一字不許遺漏,從實細細供出。

    然後受我驅遣,領命行事。

    稍有差誤,定将你們形神齊用法火煉成灰煙,萬劫不得超生,永堕泥犁,連做鬼都不能夠了。

    倘能勉力從事,不畏敵人兇險,為我效勞,你們軀殼尚在,俟我報了大仇,事成之後,必然放你們還陽,并賜靈藥,你們雖不能長生,也可延年。

    此乃格外開恩,生滅兩途,任憑自擇。

    如若不願,我便以仙法禁制,永為蠻魂厲魄之長,依舊奉命即行,不能自主。

    在我不過運用稍差,不如你們神能自主,可以便宜行事,來得靈敏;但你四人卻永淪惡鬼,終古服役,超脫無日了。

     速速回話,勿得遲延。

    ” 四虎已然想起那晚所遇仙人之言,看出妖狐兇狠毒辣,不是一個好相與。

    無奈魂已被禁,如若違忤,定無幸理。

    吓得連聲諾諾,哪敢稍作遲延。

    道姑獰笑道:“我諒你們也是不敢。

    ”接着挨次喚上法台,再詢村中之事。

     四虎知道虎王厲害,更有仙人為助,連米、祝二人均非敵手。

    自身隻是屈死幽魂,有甚法力?如真派去,豈非自投羅網,照樣要受雷火、飛劍誅戮,魂散魄消,鬼都難做。

     對于虎王、塗雷的本領本就驚奇,為使道姑知難而退,至不濟也使她量力行事,不派自己前往,于是添枝加葉,說得虎王好似天上神仙一般。

    不特道法高強,飛劍靈異,并有仙猿、神虎、靈獸金猱随侍,以供驅策。

    此外還有兩個仙人為助,那夜盤谷從空飛墜的就是他的同黨。

    又舉出米海客、祝功二妖道慘敗之事作一陪襯。

    四虎以為都是相去不過數尺,自己上去答話,台下邊三人總能聽見,好在事實現成,并無虛假,不過加些渲染,總可答得一樣。

    誰知妖狐禁制,台上下之隔不啻重山,下邊的人哪能聽見。

    妖狐原意也怕四人又說謊話,特地如此,事前均未說明,問完即命侍立左側,所以後上台的全都不知就裡,幸而命不該絕,都是一般心理,居然鬧了個不謀而合。

    詞句間雖然大同小異,略有出入,意思卻是完全一樣。

     妖孤所用禁法,近日的事還可令其重演一遍,相隔一久,便不能再使一一演出,除了口問虛實。

    便須親往。

    四虎的話又屬不虛,即被聽出有些不實不盡,隻能說他們是凡人,目光短淺,過于驚奇,不能加責。

    四虎說時也曾想過,雖因适才說謊受害,仍敢大膽飾說,亦由于此。

    話又說得一樣,妖狐不得不信,不禁大吃一驚。

    暗忖:“照此情形,驅遣生魂前往窺探,定被看破無疑,害了四虎無妨,就怕被仇人看破收去,問出實情,豈不誤了大事?”越想越慎重,仇又非報不可,盤算至再,決計親往,先行探明了虛實,再行下手。

     妖狐于是變計,先行法收了四壁的鬼魂,然後對四虎道:“我初意命你們打聽仇敵虛實,現在一想,仇敵雖是道行微未,你們隻憑一股戾氣,就給你們靈符護身,也不善于運用。

    仍由我親去比較妥當。

    本應将你們一同收禁,因念你們死非其罪,格外開恩,另眼相看,暫命你們代守門戶,隻要謹慎從事,日後必有好處。

    此洞僻處荒山,外有深林危壁屏蔽,從無生人足迹。

    以前出入,原無須人看守,皆因那些蠻魂厲魄個個兇悍,雖經收禁,我不在此,難免蠢動圖逃。

    因要用他們來祭煉寶幡,又不便過于克制,損傷他們的元氣。

    現有靈符兩道交給你們,倘有變故,可将頭一道如法施為,便有百丈陰火将他們圍困;倘還不畏此火,硬要闖出,連将第二道靈符施展,立有奇效。

    我用生魂煉寶,隻為此番報仇作準備,并非仗以為惡。

    這類惡鬼生前如是好人,我也不會收他們。

     如被逃走出洞,勢必秉着兇煞之氣,四處為禍,再去一一收回,大不容易,豈不是我造孽,本心不相傷害他們,如真制止不住,說不得隻好除了他們。

    事若不濟,再去另打主意,以免贻禍于人間,自幹天罰。

    事關緊要,洞外有我仙法封鎖,你們皮囊尚存,死活全在我手,務要小心,不可大意。

    我往建業村去,或者還向别處約上一個幫手同往,歸期無定,弄巧就許要過三兩天才回。

    若我時久不回,你們再蹈覆轍,那我就沒有這般慈悲了。

    ”妖狐說罷,交過兩張靈符,教了用法,将四虎生魂領往适才昏倒之處,往外走去。

     妖狐出時,四虎才看出那通往後洞法台的門戶,就在靠壁溝底之下,相隔上面竟達三丈以上。

    洞大不過二尺,生人就知地方,也無法進去。

    身已作鬼,震于妖狐兇威,哪敢絲毫大意,由兩個手持靈符,注視溝底,以備萬一。

    妖狐走後,好一會都沒敢擅自離開,嗣見溝底毫無動靜,才提着心去查看自己的軀殼,見依舊好好地躺卧在地上,和人熟睡一樣。

    四虎互相傷感了一陣,談起連日所經之事,始信仙人之言果然無虛。

    看妖狐神情動作,始終未露放還陽世口風,分明兇多吉少,苦無善策可脫羅網。

    又互相往自己軀殼上撲了幾次,哪裡能附得上體去。

    心想:“人在陽世受苦受罪,情急時還可求死。

     這一做了鬼,更是強弱異勢,百般随人,任憑處置,擺脫不掉。

    稍有違忤,便須受盡苦厄,未了還在她掌握之中。

    ” 越想越難受,正在鬼臉相看,焦急無計,忽聽溝底後洞中隐隐鬼哭号叫之聲,甚是凄涼。

    四虎大驚,疑心惡鬼闖出,忙趕過去,用那靈符照定下邊。

    鬧有頓飯光景,鬼聲漸漸甯靜,僥幸沒出亂子。

    心才略放,二次鬼叫又起。

    似這樣時起時休,不覺去了好幾個時辰,累得四虎目不旁視,惟恐變生俄頃,一直提心吊膽。

    守到夜半,漸覺洞中陰寒,尖風刺骨,加以鬼聲啾啾,入耳凄楚,想起自身冤苦之事,不禁悲酸痛哭,起了同病之感。

    有心想招呼後洞惡鬼,任其逃出,不加禁阻,自己鬼魂也跟了逃走,甯願終古為鬼,也不甘受妖狐役使。

    無奈這些幽魂都是惡鬼,縱出,必為人害,洞外還有封鎖,未必逃走得脫,自身還陽尚未完全絕望,幾回躊躇,欲發不敢,終覺忍耐的好。

     悲談未終,猛然眼睛一花,面前現出一個相貌清奇的道人,行至溝前立定,也不說話,戟指向壁上一指,一聲大震過處,便裂開一個大洞。

    再把左手一揚,洞口半空湧起一團紅光,其熱如火,丈許以内幾難駐足。

    光中遙看洞内,惡鬼猙獰,不下數百,似要由内闖出,此擠彼撞,搶到洞前,又似畏那紅光,望而卻退,往來争突,亂作一團,神情惶遽已極。

     道人見狀,意似難耐,大喝道:“爾等生為惡人,死為惡鬼,本當不與超生。

    隻因妖狐不久伏誅,爾等惡鬼無依,必出為害,全數消滅,又覺不忍,為此借來仙家至寶,使爾等鑽圈而出,消卻兇煞之氣,各依罪孽深淺,往投六道,不緻擾害生靈。

    已是施恩格外,怎還疑畏不前?莫非要等妖法祭煉,日夜受諸苦痛,永淪賤役麼?再不自出,我一強制,就更難熬了。

    ”衆鬼魂聞言,齊都下拜哀号不止。

    道人道:“這事由不得你們。

    ”說罷将手一指,那圈紅光便緩緩往洞内飛去,一人洞口,立時暴長,光照四壁。

     群鬼逃避無路,又禁不起紅光炙爍,紛紛争先逃出洞外。

    先前那種惡相,隻由光中一通過,都變了一團團的淡煙,落到地上,化成一幢幢略具人形的黑煙,煙籠霧約,身形僅在依稀有無之間,自腰以下幾看不見。

    浮光飄泊,聚集道人身右,動作已遠沒有未出時那樣矯捷迅速了。

    不消片刻,洞中鬼魂俱化黑煙,滾滾飛出。

     四虎先頗驚愕,不知如何是好。

    繼而猛然省悟:“妖狐嚴命監守,惡鬼全逃,回來怎肯甘休?看這道人,分明是天上神仙,還不求他垂救,等待何時?”剛要拜倒,道人已走近,手揚處,似有一陣熱風吹上身來。

    當時立腳不住,跌跌撞撞,身不由己,直往那四具死屍前撲去,隻覺頭腦發脹,悶熱難耐。

    耳聽道人喝道:“爾等業已回生,不可睜眼,到了地頭,再行相見。

    ”接着耳際風生,身子似被大力吸起,懸空迎風而馳。

    料已遇救重生,喜出望外,便把二目緊閉,任其所之。

     約有頓飯光景,忽落在實地上面。

    又聽道人說道:“到了。

    ”四虎睜眼一看,石洞高大,光明爽朗,十數具石床、石幾以及丹爐、藥竈之屬,陳列井井,潤滑如玉,淨無纖塵,氣象莊肅雅靜,與妖狐洞中情景大不相同。

    身側一個道人,長髯飄胸,含笑而立,相貌甚是清奇,令人望而生敬。

    知是救命仙人,慌不疊一同翻身拜倒,謝了救命之恩,随即叩問仙長法号。

    道人喚起,說道:“此地是黑蠻山鐵花塢,我名清波。

    日前往建業村相助顔虎除掉妖人米海客的道童,便是我的門徒。

    你四人身死已曆二日,新近還陽,雖仗事前服了天府薯蓣,元氣難免受了點傷。

    妖狐不久即膺天譴,決不敢來此尋釁。

    可去我徒弟房中進些飲食,安心養息,等到事完,再送你們下山便了。

    ” 四虎聞說仙人就是那形如雷公、殺死米海客後,同另一人救己出險,自稱塗雷的人的師父清波上人,又驚又喜。

    心想:“他徒弟小小年紀,已有那麼大法力本領,師父不問可知。

    仙緣難遇,怎可惜過?受這幾次災難,反倒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重又俯伏在地,哀請道:“弟子等以前身在綠林,并不似别的盜賊,專行不義之事。

    後來洗手為商,又入了建業村。

    雖因亡友顧修等之勸,商議舉事,隻是想乘着時勢謀點功業,也無害人為惡之意。

    自經塗小仙童儆戒,本意帶了一幹朋友,在附近深山之中開墾耕牧,隐居不出,不料受了山人火攻暗算,隻逃出弟兄五人。

    受了仙人點化,本有厭世出家之想,無奈資質大差,苦求未允。

    當時衣食兩缺,又因紅神谷山人尚未被妖狐殺盡,想起許多死友之仇,前往報複,不料誤中蠱毒,又被妖狐攝去生魂。

    眼看永淪地獄,超生無日,多蒙大仙垂救,九死得活,世念已灰。

    務乞格外開恩,隻求收到大仙門下,永為奴仆,感恩不盡。

    ” 清波上人接口答道:“不要說了。

    論你們五人結局,均非紅塵中人。

    雖年事已長,物欲找伐過甚,不足以深造,出世清修,以冀再劫,尚可辦到。

    無如你我隻有這點緣法,我門下教規謹嚴,日子清苦,嫡傳弟子隻有一人,加以證果在即,聚日無多,已決心不再收徒。

    你們向道心誠,我也深知,我卻不是你們的師父。

    你們同伴楊天真現已被一高僧度去,待過兩日,可持我書柬前往相投,隻要心虔志堅,諒無不收之理。

    我還有事,你們自去歇息吧。

    ” 四虎見上人詞意堅決,不敢再讀。

    且喜得了楊天真的下落,欲待請問詳情,上人忽喊:“雷兒。

    ”接着聽人應聲,從左壁一間石室内走出一個瘦小道童,正是日前兩番相遇的仙童塗雷,四虎慌忙下拜。

    塗雷略為還禮,便走到上人面前垂手侍立。

    上人笑道: “雷兒,你等急了吧?天已大明,少時便可去了。

    ”塗雷聞言,應了聲:“是。

    ”轉身就走。

    上人又喚住道:“你怎如此性急?顔虎該有此厄,才能應點,決無大害,你忙則甚?我話還未吩咐完呢。

    ”塗雷重又回身,意似不耐。

    上人又笑了笑道:“你先把這四人安頓在你房内,給他們山糧,任其自做。

    妖狐當誅,此時其惡尚未大著,命不該絕,更不能由你手殺她,須記住了。

    去吧。

    ”塗雷領命,微一舉手示意,将四虎領到左壁石室之内,如言略為指說,道聲再見,便即匆匆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