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紅樓夢》的回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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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太顯露了,就借“脂批”來掩護一下;作者不願叫破的,自然脂硯齋也不肯把它說漏了。

    脂評作用如何,且不詳論。

    不管怎樣,這兩條脂評還不如甲戌本後人所加的墨筆眉批。

     曆叙室内陳設皆寓微意,勿作閑文看也。

     以沒有關礙,實話實說,反有一二中肯處。

     以上是關于書法的比拟。

    至将钗黛一起抹殺這樣奇怪的議論,則見于第二十一回寶玉拟《莊子?箧篇》 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

    戕寶钗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滅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

    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

    彼钗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邃其穴,所以迷惑纏陷天下者也。

     雖似戲發牢騷,殆暗伏後文線索。

    寶玉這種心思,當然代表了作者的一部分。

    他一方面極端崇拜女兒,一方面又似一個“憎惡女性者”。

    這樣矛盾的心情,往往表現在《紅樓夢》裡,不過有明暗之别,贊美在明處,憎惡在暗地,造成了戀愛的至上觀,也造成了戀愛的虛無觀。

    情榜雲:“寶玉情不情”,大概指此等地方說,故事發展下去,随着客觀條件的推移,暗的一面會漸漸地表面化起來,等到毀滅性占了優勢,那“懸崖撒手”一回就跳出來了。

    嘗疑寶玉之出家并非專為黛玉之死,如今程、高續書所雲,惜原本既不可見,那亦無從談起了。

     (九)與本文錯綜互明之例 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喜出望外平兒理妝”。

     依回目看,文義明清,這第二句“喜出望外平兒理妝”,當然是平兒為了寶玉給她理妝才喜出望外的。

    從本文看恰好相反,乃寶玉為平兒理妝而喜出望外也。

    引脂庚本之文: 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且平兒又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為恨怨。

    今日是金钏兒的生日,故一日不樂,不想落後鬧出這件事來,竟得在平兒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

    因歪在床上心内怡然自得。

    忽又思及賈琏惟知以淫樂悅己,并不知作養脂粉,又思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琏夫婦二人,賈琏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塗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

    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

     所謂“亦今生意想不到之樂”,則“喜出望外”應當屬于寶玉,再明白沒有了。

    本文這麼說,回目偏那麼說,是鬧蹩扭?還是回目的文字欠通?都不是的,此正錯綜互見之妙。

    蓋寶玉固然喜出望外,平兒亦然;不過寶玉之喜在明處,故見本文,而平兒的心理作者并不曾多寫,隻不過如此一表: 平兒今見他這般,心中也暗暗的掂掇,果然話不虛傳,色色想的周到。

     正面再多說下去即不大好,故隻在回目暗暗一點。

    詳不必重,略不必輕。

    平兒之喜出望外或且過于寶玉。

    回目雖簡,仍為主文,書文雖詳,反是虛筆,固不必說什麼背面傅粉法,亦是“空裡傳神,閑中着色”也。

    《紅樓夢》一意有多少方面層次,一筆可當多少筆用,随處皆是。

     又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難免尴尬事,鴛鴦女誓絕鴦鴛侶”,好像兩句蟬聯而下,指鴛鴦不肯做賈赦的妾說,實際上都暗示鴛鴦與寶玉的感情。

    所謂“誓絕鴦鴛侶”者,即本書所謂: 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

     指寶玉而言,并非指賈赦。

    賈赦與鴛鴦本不得稱鴛鴦侶或鴛鴦偶。

    《金玉緣》本評曰,“所雲誓絕,乃絕此人”,這是不錯的。

    此亦系借回目叫醒本文,不過回目與本文相合,并非錯綜互見,與前例稍有不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