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嘉慶甲子本評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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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

    ”淨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歎道:“雖如此說,隻是張家也知我來求府裡,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希罕他的謝禮,到像府裡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 這裡好像看不出有什麼可批的。

    他卻批得很好。

    在“張家連傾家孝敬也都情願”句上批曰: 吃緊語,投其所好。

     在下文總括地眉批曰: 其實發興頭在傾家孝敬句,老尼巨猾知鳳姐不肯便發興頭,故将不希罕謝禮句替他撇清,再将沒有手段句一激,使鳳姐發興頭原不為謝禮起見也者,而鳳姐喜矣,故曰便發了興頭也。

     鳳姐“發興頭”雖是事實,寫得卻很空靈。

    批者說得分明,她原在聽了張家肯傾家孝敬便發興頭了,書上偏不這樣,把它按着,留到下文老尼激發後再點出,似乎鳳姐好勝負氣,并非一味的貪财,給她留了一些地步,用筆實中有虛,于老辣中見微婉。

    評得極是。

    像這按語,未免蛇足矣。

     (七)《紅樓夢》脫胎《西廂記》,而加以靈活的運用,評者亦有一處指出。

    第十六回記黛玉奔喪後回來,寶玉看見她。

     寶玉心中忖度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了。

     夾行批雲: 《會真記》,穿一套缟素衣裳,合評精細固也,然尚說出缟素來。

    此但從寶玉心中忖度,用“超逸”字、“越發”字不覺黛玉全身缟素活現紙上。

    《紅樓》用筆之靈往往如此。

     脫胎非抄襲之謂,這也是很好的舉例說明。

    作者寫到這裡,恐怕的确會聯想到雙文的一身缟素衣裳,不過正惟其想到了,更得回避它。

    下“超逸”二字得淡妝之神而遺其貌,正是作者的置身高處,非世俗的笨伯文抄公可比。

    這是談《紅樓夢》的傳統性時不該忽略的一點。

     (八)談到大觀園也有很好的批,不過他沒有發揮,他的意思亦未必跟我的完全一樣。

    近來頗有人注意大觀園所在的問題,或來問到我,我每每交了白卷。

    大觀園雖也有真的園林做模型,大體上隻是理想。

    所謂“天上人間諸景備”,其為理想境界甚明。

    這兒自不能詳說,且看批語。

    在第十七回上: 隻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在那裡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

     批曰:“可見太虛幻境牌坊,即大觀園省親别墅。

    ”其實倒過來說更有意義,大觀園即太虛幻境。

    果真如此,我們要去考證大觀園的地點,在北京的某某街巷,豈非太癡了麼。

     (九)我常常談到《紅樓夢》多用虛筆。

    上文第五節批語已說秦氏“享強壽”是虛誕的。

    第二十八回上寶玉、薛蟠等喝酒行令,蔣玉菡酒令用了“花氣襲人知晝暖”,妓女雲兒告訴他這是寶玉丫鬟的名字。

    批曰: 雲兒偏知道,奇極。

    非雲兒真知道也。

    文法必如此方見生動。

     這也是明通的話,當然也可以呆說:安見得雲兒不知道呢?不過寶玉的丫鬟的名字,雲兒實無知道的必要,文章到此必須叫醒;若用薛蟠、寶玉等人說出,便覺呆闆耳。